投我以痛,報之以歌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報以歌。”泰戈爾的話直叩我的心扉,思緒間,仿佛又回到那個檐前滴雨的黃昏。

馬蹄聲,孤獨又憂鬱地自遠至近,灑落在沉默的街上,如白色的小花朵。點燃了誰眸中的穰星。

而那在路邊翹首盼望的,不是如花美眷,而是已花甲的老人。

那時我還在上高二,放學也沒有像現在那么晚,因此周五放學我還可以坐車早點回家。坐在車窗旁,細數著黃昏的檐前滴雨,偶爾,有幾滴調皮的小雨點會蹦到我的皮膚上。有點微涼的觸感。

抬頭看看這又是哪一站,卻於不經意間瞥見身著米黃色夾克、手攜一把純黑色的長傘的老人,正在借著傘和扶手的力量上車。窗外,雨密密地下著。還未來得及汽化的雨珠順著傘沿著老人緩緩的步伐,勾勒出一條蜿蜒的軌跡。

我立馬條件反射般的站起,拉拉老人的衣袖:”爺爺,你快坐我這邊吧!“

他這才回頭看我,和藹的笑了笑,“不用了,小朋友你自己坐吧。”說罷,他正欲轉身要走。

這我哪裡肯依,哪有老人給小孩讓座的道理?再說我也是個高中生,已然不是小孩子了。連忙拉住他,急道:“哎呀爺爺你就不要再推辭啦,你是老人,我們小孩子讓座是應該的呀,你讓我坐著你站著叫我多不好意思啊對不對?”

他見我如此堅持,只好答應坐下。他投我一個微笑以表示感激,我亦笑笑曰:不必言謝。

我站在老人的身旁,這才仔細打量他:白染髮髻,幾根黑髮間雜其中,他嘴角掛著淺淡笑意,然而,在他那猶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深處卻氤氳著寂寥的霧靄。

半晌,只聽見他問我:“小朋友你上幾年級了?”

“我都已經上高二啦!”我略微不滿道。為什麼每個陌生人都覺得我應該是上國小的呢?

“喔你上哪個學校?”老人輕笑著,連額上的皺紋都變得柔和起來。

“我在三中。”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他似是欲言又止。

隔了好久,他方才說道:“兒女們都不在家,也沒什麼人和我說話,只好整天出來閒逛咯。”

他說得那般風輕雲淡,好似什麼都不在乎似的。誰能體會他說這句話時的悲涼與無奈呢?就算懂得,你也只當是笑談吧?

歲月荏苒,兩鬢斑白,那是時光給他的“痛吻”。

飛鳥絕痕,心已皈依,那是兒女給他的“痛吻”。

此刻,他臉上的微笑,卻是報以“痛吻”最動聽的歌曲。

臨下車時,他貼著我的耳朵囑咐我小心點。我笑著和老人再見,看他施施而行,撐著那把黑傘,裹緊米黃色的夾克在小雨中漸行漸遠。

馬蹄聲,孤獨又憂鬱地自近至遠,灑落在沉默的街上,如白色的小花朵。那噠噠的馬蹄聲亦不是歸人,只是過客。

然而我知道,這瀟瀟雨歇,阻止不了他的“何妨吟嘯且徐行”,亦阻止不了他“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報以歌”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