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夕

日薄西山。

從未發現日落可以如此唯美。夕陽的餘輝依偎著緋紅的晚霞,擁大千世界入懷,像在輕撫瘋鬧一天的孩子。耳邊飄來輕柔的搖籃曲,可愛的音符,就這樣緩緩掀開夢的珠簾。鱗次櫛比的房屋,喧鬧繁雜的街市,此刻都變得溫順而靜默。橙黃乾坤,如泛黃的記憶,似塵封的日記,不經意的開啟,書頁翻飛,卻定格住了光明,封鎖住了溫晴。

拉丁語中有這么一句諺語:“晚秋的景色是最美好的。”落葉飄零,天高雲淡。遠處,緩緩而來的是兩個佝僂的身影。樸素的輪椅上坐著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面色安詳,儘管山川縱橫;眼神清澈,儘管歲月無情。洗得發白的中山裝,磨得變破的薄步鞋,他像歷史中作風艱朴的偉人;佝僂卻不萎靡,滄桑卻不渾噩,他又似未來里精神煥發的少年。手中緊握一根節節竹杖,雖在清冷的晚風中顫慄,卻譜寫出節奏明快的歌謠。是愛的求索,還是生的欣慰?……夕陽還在沉,卻仿佛燃燒得更旺了,熊熊的,是紅焰引燃了風中翩躚的楓葉。

老人後面是他的妻子。同樣的矍鑠,不同的是一頭赫然入目的雪發。沒有一種白,能夠如此樸實;沒有一種樸實,能夠如此有內涵;沒有一種內涵,能夠如此動人心弦。餘輝點綴著她的銀絲,落霞映襯著他的黃髮,兩個緩慢前移的身影,一段超然回流的歲月。我隱約看見了兩個嬉戲打鬧的孩童,和那段流金童年……街道瞬間恍惚空蕩無人,忙碌被祥和驅散,熠熠生輝的,是我難以觸碰的美麗。無法抑制淚水的洶湧,便任它愴然而下,滴落在這和諧泛黃的畫面,等待風乾。可是風到這裡只剩粘,粘住那欲墜斜陽,粘住過客紛飛的思緒。

外婆的點滴驀然浮現在腦海。每次回鄉,我都會蠻不情願地去看望她。漆黑的斗室,閃爍的燈火,多少次她緊握我冷冷的手,喃喃地絮叨著,我湊耳,卻凝神難聞。曾經很不屑,覺得那是對唯一外孫的痴狂,那是生命盡頭的回望。但當我看到她半睜半閉的眼睛時,才被讀到的一種期盼所震撼,它讓我想起藍藍的天空,青青的湖水,想起一直在編織的夢。於是我試著用眼神和她交流,她那顆熾熱澎湃的心讓我明白,為何她會努力活下來,為何她會省下幾塊小糖,特意讓媽媽捎給在遠方讀書的我。只因夕陽無限好,可那日漸蒼老的臉龐,卻讓糖多出了一份苦味,多出了一份利慾包圍中的真摯,多出了一份垂暮的舒適與超然。

天漸漸暗了下來,無星之夜拉開了帷幕,懸掛的滿月似張緊的弓箭,注定在箭離弦的一剎那,弦微顫,風尖嘯,人若流星劃出永恆的絢麗弧線。夕陽被白月掩蓋,光輝卻借著白月輕輕照耀著,那會是一種新生,是人世浮沉後的隱逸是看透市廛紅塵的淡然,是……

夜涼如水,踱步冷月下,讀夕悟暮,我的手心,仍殘留著餘輝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