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放學後,站在陽台上,我習慣性地戴上望遠鏡。望望遠方,繁華的都市叢林裡,人頭攢動,車水馬龍。抬頭望望天,太陽高高地掛著,用它的的光芒溫暖著這座繁華的城市。還是望望對面的三樓吧,陽台上依舊是兩個熟悉的身影。一位略顯衰老而瘦弱的母親,正費力地扶著肥大的兒子趴在一個鋼鐵架上,幫著他在抬頭、伸腰、張臂、提腿。一、二、一,一、二、一……在母親的攙扶下,兒子的動作雖然笨拙而遲緩,但可以看出有些節奏。訓練結束後,母親不停地用手巾擦拭著兒子的臉上和身上,也不時用袖子揩揩自己額頭,兒子趴在陽台欄桿上呆呆地望著天空。

這樣的場景在對面陽台每天重複著,記不清多少年了。兒子是二毛哥,一個不幸的腦癱兒,十多歲了,父母離異,一直由母親陪伴。

起初二毛哥還可以一拐一瘸地跟在我們身後,可是不久後病情突然惡化,再也無法在地上“自由”行走了。二毛哥的媽媽聽別人介紹買了一台昂貴的復健器材,她堅信通過訓練兒子可以重新站起來,儘管鄰居親友都說這是器材商騙人的廣告,勸她放棄。

每天她都會將二毛哥推到陽台上做這種康復訓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媽媽與二毛哥的媽媽是二十多年的老同學、老朋友。媽媽經常要我送些糖果過去給二毛哥,每每此時二毛哥的媽媽總是握著我的手不停地說“感謝”,二毛哥只能望著我憨憨地笑。

再後來,我們老城區都要拆遷搬到不同地方,我家先拆先搬。搬家那天,我敲開二毛哥家的門,二毛哥正在陽台抬頭望著天,我走過去將自己心愛的望遠鏡掛在他的脖子上。二毛哥臉上露出感激而僵硬的笑。

時間一晃又是好多年,我一直沒見到二毛哥。有一次聽媽說,二毛哥居然可以重新站立起來了。如果真的這樣,我真替他高興。

一天放學回家,打開門,我遠遠地看見有三個客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媽媽說:“快過來看看,這是二毛,你還記得嗎?他就要結婚了,特意過來送喜帖的。”我一時懵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這位白淨的男生,正是二毛哥!旁邊是他媽媽,還有一個很清秀的靦腆女生依偎在她身邊,應該是他的女友。仔細一看,二毛哥胸前居然還掛著我送給他的那副望遠鏡。他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摸著頭笑了笑。是的,他是二毛哥,我確認。

坐了一陣之後,他們起身準備離開,二毛哥走路時還得靠拐杖,這時我突然發現他女友也是殘疾人,她的右手袖管是空的。

送到樓下臨別時,我悄悄地拉住二毛哥,噙著淚說:“二毛哥,一定要珍惜幸福喔。”他痴痴地望著我,笑了笑,點了點頭。

二毛哥媽媽微笑著對我說:“孩子,人只要活著,便有希望,有希望,日子就會光亮。”

我點點頭。

二毛哥還是說不出話,邊走邊拿起望遠鏡望望天。

天氣很好,陽光照在二毛哥一家身上,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