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故城

七堇年說:“每一段赤誠的回憶之前,都是困頓。”

是的,這是真的。

像是大片大片被綠色渲染成深海的森林中凸顯出落寞的空當,黃色的土地赤裸地暴露在日光下,一如“故城”這個單詞在我心中的意義,越發明晰越發突兀。

如此顯而易見。孑然獨立。

故城是外婆居住的地方,那是一座平和的靠北的村莊,泥香滿天,日光傾城。有著大片大片燦爛的麥田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散發出甜美暖和的氣息,那是土地的脈搏伴隨著滾燙的血液,在空氣中打出舒緩的節奏,上演著關於一座城市的記憶。

有在山頂上唱著曲兒的山茱萸,有在土地上沉默的石榴樹以及一排一排高大的白楊。

它們都竭盡了一生的氣力在守著這個村莊,生長得明麗蔥蘢。如同在光陰里禱告的信徒,有種植根於血液中根深蒂固的信仰,那么虔誠,生死相繼。這塊承載了我十多年寒暑光陰的土地有說不出的厚實感,映射了一段又一段年華的殘像。

幼時的記憶中,外婆家種了許多的東西。高大的葡萄架,低低的梨樹,南瓜的藤蔓,辣椒的根莖……大堆大堆的蔬菜和水果的清香在空氣中匯成濃郁的混合物,氤氳在幼時的記憶里,造成恍惚的錯覺。

在夏日裡,我唯一的念想便是可以和周圍的孩子們一起捕蟬,八月的蟬鳴是最聒噪的。在那個時節里,外婆家既沒有空調也沒有冰櫃,所以在中午的時候我定是待不住的,就小心翼翼地出了門,用鐵絲,長長的竹竿和塑膠袋製成了一個捕蟬器,走到了路邊,生怕弄出丁點兒聲響。

夏日捕蟬是不用穿鞋的,一是怕驚了停歇在樹上的蟬,二是不穿鞋可以跑得快。這樣一來,小小的腳丫踏在被日光曬得滾燙的柔軟的沙地上,有灼熱的疼痛感。

找到蟬聲響亮的地方,找準一個目標,“呼”,用自製的捕蟬器一揮,一兩隻蟬就掉入了網中奮力掙扎,卻抽身不得。看到它們在白白的塑膠袋網裡兀自掙扎,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就如同看到奧特曼打敗怪獸救出人們的感覺一樣,那么莫名其妙,那么不可理喻。

現在偶爾回去,看到那捕蟬的器具被遺卻在廢置的雜屋的角落,承載了光陰的洗禮,有種物是人非的蒼涼感。像是穿越了時間的甬道,牽扯出生命里繁雜而冗長的愛恨悲歡,靜默在綿長的歲月里。

外婆的村莊只是一方小小的土地,卻見證了我十多年摺疊的年華。那是一座曾經的故城,那是一座永遠的故城,裡面住著的,是我這一生都無法忘卻的愛與信仰,混合著時間的流質,凝結沉澱。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唱著遼遠的弦歌,教會我面對繁蕪叢雜的生活安之若素。

它們教會我閱讀人生,閱讀――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