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鳳山

遠安是湖北西部的一座山城,四周環山,中間一小塊盆地,沮水從中穿過,山骨水柔。有鳥啾,有山風吹竹的簫聲如同天籟之音,雨中靜謐的原始森林也跟著一起竊竊私語,好似流傳下來的一幅中國古山水畫卷。

應朋友之邀今年夏天踏上了去遠安的路,一路顛簸我又進入了魂牽夢繞的地方。二02025年隨三線搬遷進城到孝感,遠安的歲月畫上了句號。十幾年過去了,這個鄂西美麗的山城頑固占據著我的記憶,那兒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常常湧現在腦海,故人的音容笑貌縈繞在眼前,揮之不去。

066基地是設在遠安的航天部大型企業,在那個特殊的日子裡中國的這種軍工企業只能隱匿在崇山大川,默默的為國防建設做出巨大貢獻。基地的員工來自全國各地,一心強國的信念,讓他們捨棄了大城市優越的環境,遷移進深山老林。這是一段光輝的歲月。在舉步維艱的條件下,開山辟荒建廠。建設者有軍人,技術工人,工程師,航天科學家,更有許多剛出校門的熱血青年積極投身國防三線事業。這些人有的說著四川話,有的操著濃重的湖南口音,更多的是東北人。他們甘願紮根深山,守著寂寞,上下齊心,前仆後繼,獻了終身,獻子孫;這是一種怎樣的獻身精神啊!

基地下轄許多工廠,分散建在遠安縣各地,或削山而築,或依凹而建,航天學校是基地下屬的一個單位,房屋依山布設,或高或低,和水廠、紅星醫院比鄰而居,靠近盆地中央的縣政府所在地鳴鳳鎮。

那天到鳴鳳鎮的時候已是傍晚,因為想看看學校的樣子,便沿著熟悉的山路來到老校址。校園已改建成了工廠,門牌上標著某酒瓶製造廠。進入工廠大門,左邊的教學大樓舊貌換新顏,葺成白牆白色欄桿的辦公大樓。登上樓梯,沿走廊緩緩而行,看見有些房間的大理石台子上堆放著褐色的陶瓷酒瓶。這些房間原是教室和實驗室,經改造後竟然找不到過去的痕跡。這棟四層的大樓當年每層四個班,設有電子套用專業,機械加工專業、模具專業等;每班幾十人坐在教室學習,講台上教師悉心教學,或慷慨激昂,或沉吟低回。航天學校的設立,解決了066基地建設之初技術人員短缺,畢業的學生有許多成為基地的技術骨幹,甚至有一些學生擔任重要行政工作,航校因此被稱為基地的“黃埔軍校”。

大樓前面原是籃球場,學生和教職工每天下午課後四點在這裡有的打籃球,有的圍成一圈打排球,揮灑汗水,其樂融融,場面熱鬧且透著活力。球場邊正對著學校大門的地方有一間紅磚禮堂,因其寬敞常用作學生和職工活動場所,下面一排平房,是公共課教研室和學生管理部門老師辦公的地點。那時我們幾個老師擠在幾間小屋備課,簡單而快樂。而現在房子毀了,平整成了貨場,幾輛貨車寂寞地停靠在那兒。

貨場下面地勢較低的一大塊地方建有燒瓷窯,那原是學校填魚塘修建的足球場跑道。兩棟古舊的石頭學生樓直立路旁,遠處紅色的教師宿舍樓在夕陽的餘暉中聳立,現已成了酒瓶廠職工樓。休閒的人們在外面乘涼,打牌,幾個女人在樓前的廣場上跳舞。遠處就是青青沮水。

順著大門向右有一條上山的斜坡,斜坡旁原建有一棟階梯狀學生樓。山上是一長溜平地,有兩棟舊平房。建校之初這裡有一個車隊,平房作了司機宿舍,廢棄後的房屋有一間就成了我的陋室。我曾經在這住過好多年。房前種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樹,向外直走有一片開闊地,站在這兒鳴鳳山一覽無餘。我剛搬進這間屋子的時候,正好煥傑回遠安來看我,見了這座獨住的宅子心裡十分喜歡,一同用鐵鍬剷除門前的茅草,門口用方形的水泥磚鋪成進出便道,又從野外尋來美人蕉和蔥蘭,移栽到便道旁。每年春天,美人蕉長到半人高,寬闊的綠葉中間紅艷艷的花兒怒放;綠綠的蔥蘭,葉片直立著綻出一小朵一小朵白花。屋後又撒下南瓜籽,不多久南瓜藤滿地匍匐爬行,吐出黃色喇叭狀的花朵。同事羅先仁、羅開發成了小屋的常客。周末間或有幾個親近的學生上山來看電視,包括江蘇的徐亞琴。

我找尋著住過的房子。上山的斜坡石子路變成了寬敞水泥路,只見一排廠房占據了我的房屋的位置,斜坡旁的學生樓也拆了。幾個好奇的工人站在廠房門口打量著我的到來。

天色漸漸黑下來,我沒有一點疲倦的感覺。遠安美麗的夜景對我來說曾經熟視無睹。今晚天氣晴好,月兒也躲起來。目光掃過縣城,只見無數建築錯落有致分布在夜幕下的大地上,每一扇窗戶激射出的燈光交相輝映如同太空的繁星,顯得是那樣遙遠,朦朧,如同籠罩在透明的煙霧中;絢麗的銀河越過天空向遠方延伸,直落到鳴鳳山頭。微風中,仿佛整個大地連同迤邐群山踏著音樂的節奏緩緩舞動。沉浸在這美麗的瞬間,久久的凝視不忍離去。

第二天朋友約我去爬鳴鳳山。城的西邊,群山中巍然挺立一峰,就是傳說中鳳凰的雀躍啼叫之地,為了記載這一件事,人們用鳳凰啼鳴來給這座山命名,叫鳴鳳山。古時的人們把鳳凰當做是一種仙鳥,認為鳳凰相中的地方一定是祥瑞之地。我相信這種說法是有道理的。遠安,從古至今人傑地靈,古時黃帝正妃嫘祖就誕生在遠安苟家埡鎮,嫘祖發明絲綢,即現今流傳甚廣的婭絲。現在許多海內的傑出人才來此,莫不是受了鳳凰的召喚?

八十年代到遠安的時候,山上只剩下一些殘垣斷壁;一條陡峭的山路直通山頂。可以想像許多年前人們不辭辛苦開山築屋的情景。我曾經常常看到穿著道服的男男女女穿梭在通往鳴鳳山的小道上,虔誠而執著。

現在的鳴鳳山成了一處風景優美的旅遊景區。在進山的路口修建了紅色漂亮的大門,鳴鳳河寬闊處建有拱橋,攔水大壩上興建有紅柱紅欄的遊廊,如同水中的一葉畫舫,山上道觀整修一新。山麓有一巨大的石頭磊成的太極八卦圖。路旁茶農提著竹籃,裡面裝著一袋袋自種的遠安名產鹿苑茶叫賣。二十年前,楊紹璋夫婦、王維情夫婦和我五人在鳴鳳山下野炊的情景歷歷在目。那時候正是陽春,人們到鳴鳳山嬉戲遊玩。沿著鳴鳳河旁的小道,走進到山裡。河水清澈緩流,群山夾道。映山紅綴滿山坡,和翠綠的杉樹爭奇鬥豔。春光明媚,遊人如梭,怡然自樂。

進城到孝感多年,似乎已經模糊了自己曾經迷戀的東西。孝感和遠安的距離變得如此遙遠、槐蔭樹和鳴鳳山之間成了無盡的空白。

站在鳴鳳山頂眺望,鳴鳳鎮安靜而祥和。

下山後驅車繞縣城一周,繞行紅星醫院、機關、設計所舊址,然後前往萬山廠、萬里廠舊址。熟悉的房子裡住著陌生的人們,山路旁工廠里,曾經幾百人在大門口等下班的喧囂的場景被默默的茅草和野樹代替,讓人頓感惆悵。過去的繁華不復存在。

離開遠安的那天早晨,立在沮河岸邊,回頭望著遠安縣城。想想僅僅十幾年的時間,世事滄桑,心中無限寂寞,令人感慨。

故地重遊,鳴鳳山更加秀美,而故人何在?

我只有寫下這些文字來緬懷山里歲月,並特別紀念楊紹璋老師。

楊紹璋夫婦是四川人,楊老師川大數學系畢業後攜妻兒來066基地,先到工廠而後進航校做了一名教師,是基地最早一批進遠安的開拓者。2025年離開遠安後,楊老師退休到杭州跟妻子和兒女一起生活。2025年楊老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