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樹梨花間,葬一世纏綿

那個少年著一身白衣,唇角微微勾起,眸中盈滿了寵溺。他輕輕牽過她半攏在粉袖中的小手,放入一瓣潔白的梨花。

“婉兒,看這滿園梨雪多美,像你一樣。”

她一襲粉衫,那時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秀的眉眼中含了分少女的羞澀,在他的凝視下染紅了雙頰。

“兵荒馬亂又如何?縱使天下覆滅,我們也絕不分離!”

那是他信誓旦旦許下的諾言,她牢牢地記在心裡。她知道,即使不斷地逃亡,他依舊可以給她獨一無二的安定。

他們在梨花樹下嬉戲,一吹即散的花兒落在她的發間,他的肩頭,溪水淨澈,落梨瑩白,卻比不過他們的純情。

花前月下,是一場不開口的情緣,在不覺間,縈繞其中的情愫已變得難以割捨,他們是所有人眼中的神仙眷侶。

又一年梨花開時,他將一支鳳頭金釵插入她的髮髻,便許定了這段姻緣。那支釵,成就了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與她日日耳鬢廝磨,麗影成雙,游離在千樹梨花間。

在他的眼中,只有她一個人,她抿唇而笑的樣子,她粉裙姍姍的樣子,她纖指彈琴的樣子,滿滿都是她。

在她的夢裡,只有他一個人,他星眸閃爍的樣子,他衣袂翩翩的樣子,他撫卷吟詩的樣子,滿滿都是他。

他醉在與她的纏綿中,忘了功名利祿,忘了科舉課業,忘了進仕為官,忘了金榜題名,忘了一切,唯有她。

她戀著他的款款深情,與他情深意重,又怎么捨得讓他日日苦讀,又怎么捨得讓他離開自己身邊?

可是一紙休書,終究將他們生生分離。這一紙休書,寫盡了他的無奈,浸滿了悲愴的淚水,把她送出了家門。

如此情深,又怎能說斷就斷!他另置別院,卻不能再與她同游千樹梨花,只要見到她安好,便別無他念。

然而悠悠情絲,最終斷於他的新婚。

那時,她正值花信之年,柔弱的她,已是無力承受這相思別離之苦,所幸有個人能夠默默包容,但就算他對她百般憐愛,也不足彌補她的心傷。

因為她,愛得那么深那么真,所以傷得那么深那么疼。

而他,拾起滿腔哀情,抹淚走上仕途,卻又遭受風風雨雨。再次回鄉時,物是人非,那千樹梨花開得正盛,卻美得淒涼。他借酒澆愁,浪歌天涯,卻斬不斷那份情。

那一日,他漫步故地,卻偏偏遇上了闊別多年的她。她著一襲粉衫,踏足幽徑,發間夾著幾瓣落梨,宛若天仙。

那一個凝眸,是那么恍惚,如同夢裡無數次的重逢,相看淚眼,無語凝噎。目光交織,說不清是恨是情。千般心碎,千般困苦,千般思念,皆化作無言一瞥。

她終是一抬足,在滿園梨雪中與他擦肩而過。她知道,這一抬足,應是永別,她卻不得不含淚離開。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他無法去挽留她,他無法再牽過她的手,放上一瓣梨花,他無法再對她說出絕不分離的諾言,他無法再給她獨一無二的安定,他無法再為她戴上金釵。

一場情夢,一場空緣,一首釵頭鳳。

再是千樹梨花開,她獨自重遊故地,此時的他仕途順利,而那一首釵頭鳳,又勾起了她萬千愁苦。念往昔,相攜吟詩作對,而如今,她只有和上一闋釵頭鳳,留得一牆哀婉。

她怎也忘不了那段純潔無暇的時光,在回憶中抑鬱成疾。若不是世事弄人,她依舊在他懷中淺笑。秋風蕭瑟時節,她如一片枯落的梨花,隨風而逝。

他倦遊歸來,她已香消玉殞,空餘兩首釵頭鳳,空餘千樹梨花落。他不禁老淚縱橫,站在沈園牆下吟詠萬遍。

梨花樹下,那個少年的身影漸無。花瓣紛飛,漫天如雪,或許,那場是是非非愛恨纏綿,都只是南柯一夢。

千樹梨花間,葬一世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