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剪枝

院子裡的花果苗木該剪枝了,拿著剪刀,我卻十分為難,遲遲下不了手。

這一株株花果苗木,都是我陸陸續續植進院子裡的。想當年,它們大多高不盈尺,如初生兒一樣嬌弱,讓人揪心。暴雨會淋壞它,狂風會摧折它,驕陽會燒焦它,冰雪會凍傷它。一不留神,人和動物的踐踏,也會給它帶來滅頂之災。發芽了,抽過苔,拔過節,舒了葉,懸著的那顆心才會落下來,變得踏實。這並不比奶孩子容易的。

那樹齡最長的一棵,也還不足三歲,孩子似的未長勻身子骨。春天裡,剛羞怯怯地試過花,忸忸怩怩的,讓人忍俊不禁。一隻蜜蜂飛來,就把它弄得不知所措,窸窸窣窣了好一陣子。

我總認為它們就是我的一群可愛的孩子,我憐愛它們,牽掛它們,厚望它們。它們也是那么乖巧,善解人意似的,茁壯成長著,把小小的院子弄得生氣勃勃,情趣盎然。

現在,我卻狠心地握起剪刀,要剪去它們小胳臂小腿一樣可愛的枝。這感覺,就好像舊式的父母狠心地逼著孩子眼淚汪汪地裹腳束腰一樣。

可是,我知道,果樹和花木,都必須適度剪枝的,就象孩子到了學齡要入學一樣。只有這樣,果才多,花才盛。這是常識。道理其實也很簡單,植物的生長存在著一種“頂端優勢”。剪枝,就是要打破這種“頂端優勢”。抑制它因一味瘋狂長身子而過多的耗散營養,以便更多的開花、結果,同時保持樹型的美觀。

我親眼見過剪過枝的樹木,它們缺胳臂斷腿,傷痕累累,讓人觸目驚心。那該多疼啊,我不知道這些小小的樹木是怎樣禁受如此巨大傷痛的煎熬的。然而,通過剪枝整形,第二年它們就會加倍的開花結果。這無數的花果,便象從傷口裡吐出來似的,有著血一樣的艷麗、芬芳。

面對這一群低眉順眼的花木,我實在有些不忍心,但似錦的繁花、累累的碩果,不僅是我所希望的,更是花果苗木的事業和追求,我也只能這樣做,別無選擇的。

躊躇中,我不知怎么就忽然想到了一個普通的詞語:“捨得”。鄉下人常用它來評判一個人,詮釋一個人。意思上,近乎於“大方,慷慨”。細一品味,這一“舍”一“得”之間,卻極富哲理。凡事必有“舍”才有“得”。“舍”是割讓、付出,是為了“得”,也是“得”的必由之路。前者是因,後者是果。這“捨得”,既是一種大智也是一種大勇。

於花果苗木而言,這剪枝不正是“舍”嗎?有了這“舍”,才會有花果滿枝的“得”啊!

我想到孩子的成長問題,為人父母或師長,不也時常遭遇這樣的情形嗎?在我們心的天平上,一端是放著孩子的現在的快樂,另一端放著孩子的未來的前途,總是難以平衡。我們不得不象抑制植物的“頂端優勢”一樣地抑制孩子的某些天性,不得不經常動用社會規矩打造的教育這把“剪刀”,施加於孩子,以期收到開花結果的功效。這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到底,還是一個“舍”與“得”的問題。

一個人不就是一樹花果嗎?因欲望,我們開出花,結出果;也因欲望,會毀了花果,甚至自己。人的精力就如同樹的營養,總是有限度的。欲望太多,求大於供,就往往事與願違。因此,人生也是需要適度剪枝的。

無論哪一種剪枝,我想都應該既是一門技術更是一門藝術,馬虎不得。“過”與“不及”,都會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既不能因憐惜樹木而留下不該留的,任其瘋長,那是婦人之仁,不負責任。更不能因為了花果而壞了樹木,為了孩子成才而剝奪孩子做人的快樂和滋味,為了清心寡欲而落髮為僧遁入空門。

面對一株株花果苗木,我小心翼翼,堅定沉著的伸出了剪刀。因為這是我應該做的,也是我必須這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