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頭遠方不眠

題記:老朽請於白日盡頭涅盤,咆哮於光之消散。先哲雖敗於幽暗,賢者舞蹈於碧灣,逝者於臨終迷幻,為驚濤淹沒的善行哭喊,絕不向黑暗請安。狂者如夸父逐日,高歌中頓覺遲來的傷感,盲瞳怒放出流星的燦爛,咆哮於光之消散。那么您,請掬最後一捧熱淚降臨,請詛咒,請保佑。我祈願,絕不向,黑夜請安。

——《不要溫順地走入那個良夜》

我記得見過海上奔涌的花流,巨大的斷崖瀑水撒潑著潤紫的生命,雪白的洶浪刺激著花萼和嬌嫩的花瓣,遏阻了一朵純紫色鮮葩,冬日的溫度刺透了花骨。

掌紋細細描摹嬌花奔赴遠谷的命定,思悟人運如此。命中多舛,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阻撓和不幸,但奔赴遠方的心永無止境。我撫摸一下那小小的紫色花艙,那裡裝滿生命的酒釀,她張滿了帆,在這閃光的命理的河流上航行。她是千萬朵花中的一朵,也正是由每一個一朵,組成了萬花燦爛的生命瀑布。

生命有時走近高潮,便容易留住堅定向前的心靈。繁華之下,隱匿著盛大的無動於衷和諱莫難變。曾經迷失在光鮮燈影、急管繁弦里,喧譁聲恭賀聲像流水一樣從頭頂洶湧流過,而我的腳步就此駐足,我奔赴遠方的心,就此跌落至塵燼間。匆匆停滯間,我恍惚聽見有人呼喚名字,遙遠的跫音叩青石,幾曲紅裳染花了眼。

“年少——舉棹——”

太遙遠的歲月,已看不清眉睫;而最平淡的語言,藏不住舊日誓約。懵懂孩提時學習枯燥古文,苦著臉哼唧著韻律詩,未開智的孩童,尚不清曉詩文這扇大門背後光路萬丈。讀“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念“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眼卻瞥著淨窗外青草蔓延古時道,羨慕遠處嬉戲玩鬧的夥伴和跳格子吃糖人的自在。

待放了課,遠方哪裡有歡欣鼓舞聲、賣花糖的老藝人?卻默默地記牢了老師的“去遠方”三字,思索著奔赴遠方,掰著手指數長大還要多久,停止硬背書的折磨。

就這樣,受盡了“長大了去遠方離開小小島城”的誘惑,小孩子在心底狠狠地烙印下“遠方”二字。後一路平安佑送,穩穩踩過中考千人橋,而回憶盡頭,風聲依舊凜冽。卻獨自記那城中日月,聽蟬鳴後一場初雪。

誰的青衫被暮色埋葬,誰的夢還有蝶翅輕展,少年時曾去往遠方某地探親,不記彼時客居之地,忘卻舊時迢迢陌上花。只依稀有蹉跎百載銀杏樹,碧枝青筋如盤虬臥龍,屹立庭前。踩落一地輕涼,我不看亭台樓宇,不聽慘白文字指點,只奇怪這舊枝葉苦守寸土陽光,新葉片臥鏇而上,前生和後身的命理怎能重疊在一處樹上?

透明陽光駕馭著以太卻無端沾惹一身綠油,老書房嘎吱著碎木板悄然被伸進的枝椏打碎了沉寂。遐思無限的我愈看愈發喜歡,濕軟泥地算作封緘的印信,沉穩默言正值的銀杏算作通天十八層塔,當年伏羲攀樹而上,大抵是這樹的先祖?

只握筆桿的纖指輕觸理脈分明的粗樹,心似乎也將脈湧入了這樹存活的信念:腳固不能動,心做數。此生,誓要以心為馬,奔赴遠方。樹心雲卷流,濁心隨浪走。

破曉之前,忘記所有膽怯。有人曾反覆說著誓言,如今用力相信信念;有人曾沿著世界繞幾圈,在雲端回憶過一生畫面;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點,走過了這段萬人簇擁路,逃不過墓碑下那孤獨的長眠……一刻海水一刻火焰,同途陌路、並肩淪陷,憑我一顆奔赴遠方的心,把你看得真切。

如那海上盛世繁花,永不陷熱情高潮,順流向遠方。萬里山千疊,無盡頭遠方不眠。惶惶間聽那天真少年耳邊一言:吾知吾等生命不久,不得與天壽。

然,希望以心為賭,看遍吾應見的風景,握緊今生橋上相遇的朋友的手。

帶吾火熱的心臟,走盡吾此生應見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