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山水

我有些躑躅。詩人化抑鬱為希望是樂觀的,值得認可的。渴望重返京都為國效力是令人敬佩的。跨越時間和現狀的限制來評頭品足對詩人是不公平的。但我終究有些失落。

“文章憎命達”是貶官們酸楚無力的阿q式安慰。縱使貶官文化在文學史上熠熠生輝,失意者們也被萬人傳頌,但終究不及一紙回京詔書來得讓人“漫捲詩書喜欲狂”。柳宗元寄情山水,他為永州記錄下的山水民俗讓我沉浸於文字中的同時也覺得詩人神聖無比,純潔之至。但閱讀到他接到回京詔書欣喜若狂,幾乎馬不停蹄地奔回去,不帶一點留戀地離去時,我感覺照著書的燈光都暗了。我很難過,卻能理解。但這種無可厚非的無奈更讓我難以釋懷:子厚的灑脫是假的,他眼中的美麗山水也只是解憂不能的消遣之物。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他的回京只是為了接一紙去更遠地方的詔書。他一定很崩潰,而我心中建立起的無瑕得讓人心疼的可愛的詩人的世界也崩塌了。那這么說“獨釣寒江雪”的他未必是享受天地靜謐,體驗空無一物的禪趣。興許他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而韓偓在旅社觀賞殘春之景,卻心繫長安,日日拂拭官帽朝簪滿懷希冀,堅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卻給我一種愈發濃重的悲傷:因為在江湖之遠,回京希望渺茫,所以不停暗示自己曾經的身份,等著聖上眼明的一天。這種口是心非與樂觀豁達相去甚遠,而我除了嘆息,難道還能指責詩人的放不下?時代和制度的產物罷了,而身為旁觀者的我,明知神傷無益,卻無一例外的為他們難過,也沒有資格多說什麼了。

儘管如此,夢得的真性情卻讓我為之雀躍。雖然“到鄉翻似爛柯人”讓人頓生蒼涼之感,卻沒有那種欲蓋彌彰的在乎。他的抑鬱,他的灑脫,與官場若即若離。值得付出心思的,還有家人,朋友,還有春天的桃花,秋日的晴空。他的山水,明亮了許多,也更有無我之境。挫折磨不去他熱血中的豪氣,只是醞釀成一壇春醴,歷久彌香。我很感性的認為,貶官的詩集不過都是為了襯托這種冷漠卻昂揚的情感:如開在雪地里的紅梅,雖在萬物凋零時與世隔絕般的生長,世事俱不與我相干般的冷漠表面下,卻是熊熊燃燒的永遠奮進的對生活的熱愛。高興也好,失意也罷,發生或的事產生的影響就讓他徹底展現,心底卻有信念堅如磐石,永不更改。夢得的豁達跨越了時間和制度的限制,讓千年之後的讀者“若合一契”。他又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才有了這般的“百毒不侵”呢?

我問山水,山水不語。人生代代無窮已,山水年年只相似。與其吟些“人面不知何處去”的酸詩,倒不如把酒祝東風,與友人共論今年花勝去年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