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蛩四壁詩”

“淡煙楓葉路,細雨蓼花時。宿雁半江畫,寒蛩四壁詩。”又是文人墨客悲春傷秋的時刻了。秋氣愈漸愈清,窗外的冷松也越發深沉蒼翠。是的,人生的秋天到了。

夜已深了,我做完了所有的功課。到陽台上透一透氣,我想讓煩悶的心平靜下來。月明星稀,玉露零零。一輪慘白的明月綴在遼闊深藍的天幕上,顯得越發纖巧了。清冷的月光顫顫地灑下來。只把冷松襯得更暗沉了,仿佛黑壓壓的遠山。一陣又一陣的淒涼的蟋蟀聲似乎在傾訴著秋夜的清冷寂寞。

衰颯肅然的蟋蟀聲從四面八方襲來,如蚊如蠅,如訴如咽。在這月白風清之夜,越發清晰明了。起初,哀婉連綿,有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又有如回憶思索自己走過的坎坷的人生道路。漸而,升騰跌宕,步步高昂。勢不可擋的力量從四周表達出對命運的抗爭。慢慢又歸於平靜。淒婉者,如柔曼的提琴,綿長幽怨又寂寥。纖細者,似哀傷的二胡,惆悵哀柔又迷茫。這是夜鶯為自己譜寫的死亡輓歌?還是望帝為江山化作啼血的杜鵑。像飽經風霜的老者,又如命運多舛的詩人。是深沉的嘆息;是傷心的哭泣;是激憤的傾述;是倔強的吶喊。

漸漸地,漸漸地,這淒清的哀鳴又疏遠了。若有若無,仿佛是倩女幽魂在輕柔的歌唱,又像頭頂清冷的月光。仿佛無處不在,但細細諦聽又分辨不清。好像是從自己心中氤氳而出。是岳飛的“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還是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是龔自珍的“秋心如海復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又還是文天祥的“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是“一聲梧葉一聲秋”,還是“一點芭蕉一點愁。”?這都無從知曉,答案只在騷人自己心中。詩就像這蟲鳴一樣哀婉淒涼。

這寒蛩的寒意又來自何方?

遙想當年,天真爛漫。就在這樣一個秋夜,我提著一盞小小的紅色紙燈籠,在草叢中捉蟋蟀。萬物靜謐而安詳,到處是蟋蟀悠揚的琴聲。撥開一叢青草,一隻碩大的蟋蟀銀牙如刀,穿著一身油光發亮的黑鎧甲,舞動著兩根觸鬚,四腳挺立,正得意地鳴叫著呢!我躡手躡腳的踱過去,兩手圍成一個小罩子,猛然向蟋蟀撲去。它輕輕一蹬,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逃走了。

夜深了,媽媽連聲催促著,我還是樂此不疲。我稚嫩的小手拉著爸爸的大手,央求著為我捉一隻。聽見一隻肯叫的,跑跳著過去。又聽見一隻響亮的,又掉頭沖了過去。跑得大汗淋漓,弄得灰頭土臉,還聽媽媽的數落,卻是滿心歡喜。

“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

“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

而今長大了,有做不完的功課,刷不完的題。在寒秋之夜,萬家燈火闌珊,我可是這獨醒之人?還有無數的莘莘學子在昏暗的燈光下夜戰。他們和我一樣沒有小時候的心境了。也許將來,我連在一個寒秋之夜聽蟲鳴的機會也沒有了。那麻木愚昧就更可悲了。

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又寂寥,四面都是如詩人苦吟般的蟲鳴。我將來是變得肥胖麻木,還是更加清癯苦瘦?

夜更深了,一陣陣侵骨的寒意讓我乞求著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