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孩子

他總愛穿一件藍藍的襯衫,風一樣穿梭在我的記憶里。

如果你見到他,請告訴他,就說,就說,我們都愛他。

我記得他的媽媽和爸爸,我記得他們住的深深的庭院。夏日,院牆將正午的陽光斜切下一道陰涼,斑斑駁駁的樹影在地上繪成搖曳多姿的剪影。那座小小的房子安靜地在陽光里睡著,等著,又仿佛講著長長的故事。

這曾是我羨慕的去處,“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是再好不過的印證。

然而,然而……

有一天我看見那個藍衣服大眼睛的小孩子,坐在沙地上堆著他的小城堡,像在做著世上最偉大的雕塑。他看見了我,驚慌地像只小鹿,一溜煙跑進屋裡不見了。我至今還記得他的眼神:仿佛埋藏里許多東西,看不穿,說不清的惶恐遮住了本該有的天真。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孩子,他大概只有六七歲。

幼稚園的門口。

放學的鈴聲一響,孩子們都從幼稚園擠出來,他們穿著各色各樣的衣服,女孩子的蝴蝶結和小裙子一個比一個新奇可愛,男孩子手裡拿著小汽車,小飛機,他們不時和自己的同學說著屬於那個年齡的稚嫩話語,蹦蹦跳跳地玩著手裡的小玩意。

然而,那個藍衣服的小男孩,被他媽媽牽著,乖乖地走著,頭很低很低,像做了什麼錯事。

他們就這樣走過我身邊,那么近,我甚至聽到媽媽低聲的呵斥:“你看你,就是比人家笨,見到老師也不會問好…。。”

小小的孩子,無聲地走著,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餘暉里。

他好像總是一個人,一個人玩,一個人自言自語。

孤單的身影埋在比他還高的草叢裡。

他很愛在草叢玩,安靜地在草堆里穿來穿去,揚起一些蹦蹦跳跳的小飛蟲。

我坐在台階上,看著這個小孩子,真願意就這樣一直看下去。是的,我願意花一輩子的時間,看他在這裡無憂無慮地遊戲。

俯下身,我說:你媽媽呢?

聽到陌生人和自己講話,他立即把頭埋了下去,大大的眼睛不知所措地轉來轉去,一雙手不停地捏著衣角,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很害怕,很緊張,以至於我呆呆地不知道怎么辦。

當我轉過身去,才聽到他輕到聽不見的聲音:“在家裡…。。”我還想說些什麼,他已經跑回家去了。

藍衣服上還帶著的草籽,慢悠悠地抖落下來,落成身後路旁泥土的種子,多年以後,是否會長成綠草如茵?我這樣不著邊際地想著,想起許多散落在記憶里的事情。

他的爸爸媽媽我見過幾次,也有些印象。

他的爸爸像是個沉默的人,唯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他抽著煙倚在路旁的樣子,生活的負擔像是把他壓垮了,煙霧後的那雙像霧一樣厚重的眼睛,訴說著他迷茫的生活。

他的媽媽卻完全是個精明的女人,大嗓門,直性子,短頭髮,胖身材。

很多事情在記憶里連成線,如果我不曾明白,或許就不會有這個小孩子的故事。

那座深深的庭院,並是不永遠那么安靜。

這家人的生活,也不永遠如我想的那么平靜。

吵鬧聲混著孩子的哭聲,一次次響起在我出家門的路上。我聽見大人因為生活的拮据而大吵大鬧,言語中帶著相互的厭惡與無奈,混著鍋碗瓢盆砸爛的尖銳刺耳,孩子喊叫哀求的悽厲,甚至打罵孩子的怒氣沖沖……。

窗外的葉子一片片落下來。

後來,吵鬧聲中,那個藍衣服小孩子,靜靜地照在門口,倚著牆,望著不可知的遠方,不吵也不鬧,神情竟有點像他的爸爸。我不知道,那個小小的孩子,表現出來的沉靜,是堅強還是麻木?而那兩個吵吵鬧鬧的大人,可還記得,他們小小的孩子,就在門外?

故事沒有說下去就結束了,零零碎碎的片段像一把彎刀,一下一下割著我的心。

至今還記得,陽光晴朗的午後,小小的孩子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高舉著手裡那隻五彩的風箏,大聲朝屋裡喊著:“媽媽,看,看!”他身後,花開成一片海洋。

這點明媚的回憶,一下子把我灰暗的記憶點亮了,竟讓我有種想哭的衝動。

那個小小的孩子,終究是再也見不到了,他們小小的庭院,拆成一片廢墟,只是那些記憶啊,隨著時間越發清晰。曾經的哀嘆與惋惜,就化為最美的祝福把,為了那個,小小的,藍衣服的孩子。

如果你看到這個孩子,請一定要告訴他,我們都愛他……

浙江寧波鄞州區寧波中學高一:陳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