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的樹

鳥戀舊林,魚思故淵,胡馬依北風,狐死必首丘,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題記

記得十一歲那年,一場秋雨過後的黃昏,被雨水沖洗得黯淡的餘暉透過窗外的爬山虎,照在外祖母的遺相上,也照在躺在床上的外祖父蠟黃乾瘦的臉上。

床頭,黑色的陶製藥罐靜靜地躺在床前的桌子上,散發著同曾祖父一樣的古樸的氣息。曾祖父曾是一名老中醫,這個黑陶罐是他的老朋友,一位同甘共苦的老朋友。在戰爭的時代,他和他的老朋友並肩作戰,止住過許多血鮮血,讓許多負傷戰士重新投身戰場。但現在這位老朋友不再擁有著神奇的魔力,臥床半年之久的曾祖父喝了自己開的藥始終沒有好起來。他睜開埋在皺紋里中的眼睛,對我爸爸說:“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福樹’…….”

爸爸怔了一下,懷疑曾祖父在做夢。曾祖父說的“福樹”在他的故鄉,離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有八百多里。

“等您身體好了再……”爸爸不安地說。

“不,沒有以後了,我知道,這次不去就……”曾祖父的眼中射出堅定的光芒。

兩周后,父親送曾祖父回到故鄉。我也第一次見到這生者養者曾祖父的土地,一個奇蹟,九十二歲的曾祖父像早已乾枯的泉水又湧出的甘泉,堅持不要爸爸的攙扶,獨自走在面目全非的鄉間小道上。

曾祖父從衣袖中伸出一隻乾柴似得手,拉著我鮮嫩水靈的小手:“走,咱倆去看看當年拯救我一條命的‘福樹’去!”曾祖父笑著對我說。

秋天,樹林被綿長是細雨浸泡得滿是水的氣味。夕陽殘照,一老一小的影子漸行漸遠。就這樣,我和曾祖父相依相偎,沿著羊腸小道走到了“福樹”邊。

在遠處望,那顆被曾祖父成為“福樹”的不知名的樹,毅然宛如一根擎天柱,屹立於天地之間。走進一望,空中,疊翠千丈,遮陽蔽日;地面,葛藤纏繞,落葉盈盡。

“阿國,實時爬上樹去。”我趕忙退後一步,曾祖父的話引起了對“福樹”莫名的恐懼。

曾祖父笑著說:“別怕,這‘福樹’當年還救過我的命呢!”

十一歲的我,首次聽到曾祖父與“福樹”的淵源。

當年日本鬼子占領了曾祖父的故鄉。曾祖父伴著他的母親在“福樹”不遠處的田地中收穀物時,吸引了同在不遠處的鬼子的目光。鬼子一邊像他們奔來,一邊打槍,一顆罪惡的子彈讓他的母親像被割倒的穀物,無聲地倒下了。但鬼子依舊不死心,貪婪的追著曾祖父不放。曾祖父抬頭看了枝繁葉茂的“福樹”,又像身後望去。幸好,鬼子由於不熟悉四周的地形而暫時不知去向。曾祖父要咬了咬牙,然後腳一蹬,向“福樹”上爬。由於曾祖父正值青壯年,體重輕,爬樹技術有很嫻熟,所以沒費多少功夫就爬進濃密的葉子中。但是,由於堅硬的樹條和粗糙的樹皮,曾祖父爬到樹上時已是傷橫累累。等到祖父剛剛爬上樹,日本鬼子的蹤影就出現在“福樹”之下。鬼子們四處張望,由於濃密的綠蔭,鬼子們似乎沒有發現曾祖父而繼續向前搜尋。

脫得大難的曾祖父,大氣都不敢出,怕鬼子找著了他,仍往此處搜尋。於是曾祖父就在“福樹”之上一動不動的藏了兩天,在第二天夜裡,終於因為體力不支而從“福樹”上摔落下來。

後來,被經過此處的一個女孩游擊隊長——也就是我的曾祖母所救。在曾祖母的悉心照顧和引導下,曾祖父的傷勢逐漸痊癒並加入中國共產黨,投身革命的洪流中。同時也成就了一般絕美的姻緣。

而那棵樹由於救了曾祖父一命,同時也讓他找到人生的另一半,因此被他稱為“福樹”,即福佑之數。

到了解放戰爭時期,曾祖父由於工作的需要而調離了他生活多年的故鄉,來到了現在我們紮根的地方。

一棵背井離鄉幾十年,曾茁壯的樹葉枯了,終於飄回了熟悉的森林。

在曾祖父簡單的追述中,我們離開了“福樹”所在的那片小樹林,來到了曾祖父與她母親一齊耕作的田地上。曾祖父瘦削的手,貪婪地從一顆高粱上撫過:“當年我的母親就是在這裡永遠地離開我的。”我茫然地看著這有絲鮮紅的高粱……

曾祖父望著前面不遠處,突然笑了。那笑容,被他僅剩的兩三顆牙齒修飾得支離破碎:“你瞧,我和你曾祖就是在那裡認識的。”

幾年前,曾祖母在睡夢中安詳地走了。在曾祖父的笑里,我似乎看見了淡淡憂傷……

“那時,你曾祖母打槍時手都不抖。”曾祖父的目光在漸漸襲來的暮色中黯淡,卻溢著會心的微笑,他那蒼白的臉上浮上了紅暈。

離開曾祖父時用雙手捧走了一些“福樹”下帶著濃濃故鄉味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