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梅,我的竹馬

我喜歡吃青梅,小小的一顆飽含著橄欖綠的期待,輕輕地咬下去,青澀的味道會隨著舌尖漫遍全身每一個角落.我嚼啊嚼啊嚼啊嚼,,青梅的酸味便上升濃起又落下淡開,我斜眯著眼睛對準一個黑乎乎的洞呸的一下,青梅的殘殼撲通一聲穩穩地掉了下去,發出沉悶而久遠的回聲 

我一下子愣在那裡,像是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然後,我拚命拚命地朝家跑去,風在耳邊嘩啦啦地響,我只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家.回家. 

小小的銅製鑰匙在手中劃出優雅的弧度,門開了,昏暗的空氣里,我的手不停地做著機械運動,指尖沾染上細細的灰塵,我的腦中一次又一次描繪出模糊的影子,他們總是在快形成一個實體時迅速消散,使我很有挫敗感. 

終於粉嫩的黃色落入視線,我顫抖著把它拿出來,一切完好,只是顯得有些破舊和落寞.心臟一點點地跳動,砰,砰,砰. 

那是一直用竹子編成的馬,由於存放時間久,以有了腐化的現象. 

於是整個下午,我嘴裡嚼著青梅,手裡拿著竹馬,想念著我小小童年中的青梅竹馬. 

我已記不清楚他的樣子了,只知道他的眉毛很濃很濃,像是用筆描上去的一樣,它們密密地挨在一起然後斜斜地沖向雲霄. 

我用手感受著那份獨特的觸感,然後仰頭望著他:好好玩啊. 

他咧開嘴笑了,露出七零八落的齒貝:你喜歡那就再摸啊.握住我的手往他漂亮的眉毛上貼,一臉的燦爛與明媚. 

那時我5歲,他6歲,剛剛掉了兩棵門牙,張嘴就可以看到一個很突丕的黑洞. 

6歲時,媽媽讓我去上國小,我飛也似的逃開,最後在他家門口看見了背上漂亮書包的他信誓旦旦地說著:我以後要當解放軍! 

聽著他那傻氣的保證,我突然就笑了.回家後我對媽媽說:嗎,我要上學,我要上學,我要和蔚哥哥在一起. 

媽媽看者我一臉疑惑,最後她漆黑的眸中溢出滿滿的笑意,她說,好. 

我樂壞了,屁顛屁顛地往他家趕,我要大聲的告訴他,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上學了,我們永遠不分開. 

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一定. 

年少時,天長地久是那么地簡單,就像路邊的一朵小花,很簡單很簡單就可以觸到. 

從此公雞啼叫的剎那,我總會一骨碌從床上爬起,睡眼朦朧地做完一切事情後,打開門,總能看見他小小的身軀筆直地站立在那兒,像是接受上級審查一般很嚴肅地對我說:幻幻,你今天又比昨天晚了四十六秒. 

我調皮地吐吐舌頭,伸手挽住他瘦小的手臂撒嬌:蔚哥哥,對不起啦,以後一定不會了. 

他低頭,沖我微笑:好.蔚哥哥信你. 

我抬頭,正對上他黑如漆墨的眼睛,臉一紅,又趕緊低下頭去.呵,第一次發現,原來蔚哥哥的眼睛也很好看誒. 

一個陰雨的天氣里,我躲在家裡看連環畫,孫悟空長長的金箍棒一下子就把白骨精打死了.我嚇得閉上了眼睛,卻聽見了急促的敲門聲. 

在打開門的一瞬間,我無不遺憾地想到,白骨精是很漂亮的. 

蔚哥哥站在門外,全身都已經濕透了,晶瑩的雨水順著他光潔的額頭落在長長的睫毛上,整個眼睛看上去水汪汪的,白骨精!我驚呼. 

什麼?他皺了皺眉頭,拉起我的手拔腿便跑: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啊?什麼人啊?我還沒帶傘呢.我大聲嚷嚷,可是下一秒所有未出口的話都消盡在嘴角,因為我感覺到那看似惱人的雨絲是多么的空靈,身體裡的叛逆細胞被全數喚醒,有一種法陌生又舒暢的情緒慢慢滲透出來.第一次,我覺得雨天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們在雨里狂奔,累得氣喘吁吁後,我終於看見了那兩個人.一男一女,年齡和我相差無幾,上同班的同學. 

後來我知道了,他們的家和我們的家都很近,所以----- 

以後我們四個人就一起走了,我叫航,你好.那個男的向我伸出手,微笑. 

我看者他,神情恍惚.遲遲沒有伸出手,他尷尬地放下手,臉紅了卻仍在笑. 

那個女的說:我叫菲.表情冷淡.或許是吸取了航的經驗,她沒有向我伸出手. 

我看見我的蔚哥哥看者他們很溫柔地笑,然後我突然就很難過. 

那時,蔚哥哥的牙齒已經很漂亮了,整整齊齊白燦燦的,再也不是當初有著突丕黑洞的小孩子了.可是我很懷念那個小孩,他會握住我的手放在他濃濃的眉毛上,柔聲對我說:你喜歡那就再摸啊.而現在的他不會了,他開始長大,有了漸漸帥氣的臉蛋和強壯的身體. 

那年他10歲,而我,終究沒有愛上雨天. 

以後公雞啼叫的剎那,我不再很迅速地起床,我會以種種的理由說服自己慢,慢,慢.然後達開門,忽視他們三個站在一塊絕美的匹配,我的位置似乎越來越卑微,甚至到了可有可無的地步. 

他們兩個男孩子會手舞足蹈地說著槍,大炮什麼的,菲也會不冷不淡的插上幾句,蔚哥哥看著她,眼睛明亮,淺淺地微笑.只有我,一個人遠遠地落在後面,出神地盯著腳上沾滿塵土的小鞋喃喃自語:蔚哥哥不喜歡幻幻了,他不要幻幻了. 

有時航會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我,他說:幻幻,你怎么啦?我的蔚哥哥仿佛大夢初醒,急忙跑過來握住我的手,自責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都是蔚哥哥不好,以後一定不會了. 

以後一定不會了.呵呵,多么似曾相識的一句話.於是我也如當初的他一樣仰頭,沖他微笑:好,幻幻信你. 

可是,我想我的蔚哥哥腦子一定不好使了,要不然他怎么會不管如何的信誓旦旦,下次,下次的下次也總是航轉過身來問我:幻幻,你怎么啦?然後便是蔚哥哥無休止的道歉而他的理想也和原來不一樣了,現在的他更熱衷於打籃球. 

終於在我12歲那年,我越來越少地聽見他嘴裡喊出幻幻,而我,也開始改口叫他蔚.蔚哥哥三個字再也不會完全,它已經永遠對市在哪個繁華的季節.而我漸漸明白,誓言是最容易變質的東西. 

又過了一個不冷不熱的一年.有一天,媽媽把我摟在懷裡問:幻幻,媽媽帶你去別處讀書好不好? 

我的眼前毫無預兆地閃出蔚那菱角分明的臉,我,要離開他了嗎?許久,我點頭,我聽見我說,好. 

恩,幻幻真乖.媽媽高興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推開她,向飄滿油菜花香的菜地走去. 

然後,我雙手合成喇叭的形狀,很用力很用力地喊:蔚—哥—哥,蔚—哥—哥— 

我很輕很輕地說著:再見了. 

我依賴我的蔚哥哥,可是,他不再是哪個我所熟悉的蔚哥哥了,他叫蔚,我沒有勇氣看著屬於我們所有的美麗腐爛,所以我必須離開. 

於是,在上學的路上,我對蔚說:我要走了. 

喔.他淡淡地開口,什麼都沒說.倒是航,一臉誇張地問:走?去哪?以後我們不能在一起了嗎?你開玩笑的吧? 

我看著他,露出悲憫的笑,我說,是的.然後我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任憑航在身後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幻幻—幻幻— 

那天,我沒有去上學,而蔚,至始至終沒有開口.  

我終於還是失去他了. 

臨走的時候,天灰濛濛的,是一個適合分別的天氣. 

後來航來了,他似乎很疲憊.他的身後,是氣色很好的菲. 

我來送你.他說. 

我看著他,沉默不語.沒有蔚,沒有蔚,沒有蔚. 

突然他遞過來一隻散發著竹子香味的東西:蔚去外婆家了,他讓我把這個送給你,希望你每天快快樂樂的. 

那是一隻—馬,我的生肖. 

我接過來,看見了菲嘴角泛起的冷笑:謝謝. 

不用,航笑了,以後,自己好好長大. 

我嘴角上揚. 

幻幻,走了喔.媽媽坐在車裡喚我.我喔了一聲,沖他們擺擺手,上車. 

車啟動了,車窗外,菲的眼睛莫明地發亮. 

幻幻—好好照顧自己—.航跟著車跑了起來,最終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然後消失. 

我在這座城市習慣地生活著.期間斷斷續續聽說了蔚的事情.他不讀書了抽菸,喝酒,打架,交女朋友,他長大一米八了,還是喜歡打籃球,他現在在體校,生活得很好. 

他的女朋友—是菲嗎?我問. 

是啊.你怎么知道?可是沒多久就不知是什麼原因分手了,可惜了啦,一對金童玉女.友人無不遺憾地搖頭. 

是啊,是啊.我淺淺的笑出聲:多么好的一對. 

我很好,以自己的方式與中國的教育制度對抗著.很累,但不後悔! 

再後來,我終於知道了蔚那天沒有去送我的原因:他的指尖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他不想你擔心------其實他一直很擔心你啊. 

我愕然,然後長時間地沉默. 

尾聲 

五一放假,我剛過完了我15歲的生日,就一個人回到了老家. 

在我穿過長長的走廊時,我聽見了籃球擊地的聲音,砰,砰,砰.那該上一雙多么富有活力的手啊,就像蔚的一樣. 

我忍不住隨著聲音望去,燦爛的橘黃色陽光下,一個男孩高高地跳起,投籃. 

中了,三分球. 

蔚,好厲害啊.一隻同樣修長的手拍上了他的肩膀,男孩的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到時候,我們比賽可就有得看了. 

哼,他冷哼一聲,我不會讓你的. 

求之不得. 

我愣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視線以極緩極緩的速度掃過來,然後露出驚喜的表情. 

我看見蔚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欲言又止. 

呵,還是和多年前一樣,那么漂亮的五官. 

我看著他,終於低下頭笑了,之後我頭也不回地穿過走廊. 

我的青梅竹馬,永遠塵封在了那個陽光四射的大道上.而我珍藏了3年的竹馬,前兩天由於腐化嚴重,已經成為了一堆散發著濃濃酸味的爛竹.在扔掉它的一剎那,我一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反而長長地吁了口氣.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它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被阻攔在記憶的門檻里,再也沒有一絲痕跡,就像我的竹馬,我的蔚哥哥. 

我還是喜歡吃青梅,丟失了竹馬,我還有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