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中國小校園文學大賽一等獎:橋與塔

東陽中學高一(8)班吳謙 獲第四屆全國中國小校園文學大賽一等獎

我是一個崇尚古典文化的女子,我喜歡常出現於詩詞曲賦以及潑墨山水畫中的橋與塔。

從6歲時起,每年我都與媽媽踏上尋訪名山大川的旅程,而在中國延綿萬里的大好河山中,從來都不曾缺少過橋與塔,我從不曾到過一座橋都沒有的中國城鎮。

中國人歷來對橋有著一種獨特的情愫,深沉而又纏綿;而對於塔,則始終是狂熱的,愛得熱烈也恨得慘烈。千百年來,多少風雅墨客曾佇立於橋頭,又有多少風騷文人曾悄然仰望過危聳入雲的寶塔,吟詠嘆息之間,千年前的故人早已作古,風起雲湧,滄桑改變了它們最初的面貌,卻始終不能忽略它們的存在。長輩們喜歡撫著孩子頭自豪地說:“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路還多。”從這質樸的語言中,我們足以看出橋在中國人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

曾在一個大雨淋漓的日子造訪麗江。雨水是無瑕的琉璃,順著高翹起的黑色屋檐不住地往下墜,大雨肆虐,抒發著橫行於天地之間的暢快。我坐在路邊的酒吧里,手裡捧著暖暖的漾著沉香的普洱,安靜地坐著,只見粗密的雨簾下,石橋對面的酒吧里,似乎也有一道淡淡的目光。未曾不期而遇,卻同樣享受著另類的靜謐,心靈,其實已然踏上了石橋,快樂地相遇。

這裡的橋是最乾淨的,像趙州橋一般只單純的是橋,連起了這頭與那頭,似乎也只有麗江那種單純得只容得下古樸的地方才會有這樣乾淨的橋。

曾在一個煙雨濛濛的下午我來到了西湖的斷橋,雨簾織出一湖朦朧,山水成了水墨畫,而橋上的我,追想著遙遠的許仙和白素貞,腦中回想著一幅幅畫家筆下的西湖煙雨圖,不禁痴了,眼前的橋仿佛就是一幅長長的畫軸,數不清的文人在手腕剛毅的轉筆回落中,不知不覺地寫橋、畫橋,最後,把靈魂也寄託給了橋。

那不是馬致遠嗎?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在小橋上,他看見了那夢回千百般的故土恬美、祥和,白牆黑瓦,老媽媽的門前,蜿蜒著清可見底的小溪流,一座彎彎的小石橋橫跨其上,到了晚上,彎彎的月亮靜悄悄地升起,老媽媽就會搬了小凳,坐在小石橋上輕輕的打著扇……在馬致遠的心目中,小橋承載了一個遊子思鄉的魂魄。

那不是陸放翁嗎?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他不停地在斷橋上徘徊,斷橋上的他只能痛苦地看著橋旁邊寂寞的梅花承受所有冷言冷語,最後默然地地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於是他的靈魂化為那株寂寞的野梅花,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斷橋啊,你就是陸放翁的書失意人生的寫照。

然而,對於現代而言,橋更多的只被作為工具與藝術品,剩餘的只有對人性的審判。

在電影《卡桑德拉大橋》中,是否駛向早已廢棄並且搖搖欲墜的卡桑德拉大橋成為一場對所有參與這件事的人的人性考驗。疾馳的列車上許多人感染了可怕的鼠疫,上級決定讓火車上的所有人與火車一起走向毀滅。可是,當火車上的鼠疫得到控制之時,上級依然要他們步向死亡。雖然故事的結局以火車上的人的成功自救而收尾,但當人性面對破舊不堪的大橋時,它變得那么齷齪,那么不堪,令人心悸。

1992年,北約轟炸前南斯拉夫,在這由政治引發的戰爭當中,前南斯拉夫人民以不屈的人格震懾了一切。聽說北約將派飛機炸毀一座連線兩地生活命脈的大橋,他們自發來到橋上,以血肉之軀抗議北約喪失人道主義的轟炸,他們揮舞著國旗,高唱著國歌,竟硬生生地把前來執行轟炸任務的北約士兵嚇回了基地。

因此,橋,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人類最無法遮掩的最深處的靈魂,以透明的姿態,佇立於千百條恣睢的河流之上,似笑非笑,以永久的靜止嘲諷人性的無窮變幻。

那么塔呢?

在古巴比倫,妄想通天的人類試圖建造起一座與天齊向的危塔,上帝震怒,令人類的語言系統發生混淆,塔的建造告以終結,而這些人也因而分離至各地,永遠無法齊心同力,至於這座塔,則被以色列命名,永遠地存留下來,以警示貪婪的人類。這塔,成了人類貪婪的標誌。

其實,無論在西方還是東方的文化意識中,塔都是人類與上蒼最接近的建築。

在大乘佛教中,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說,這浮屠便是塔的梵語。而無論是來自中國本土的道教還是印度的傳來的佛教,但凡有修為且德高望重的高僧或是已白晝飛升,羽化登仙的道長,他們的肉身都會被投入烈火中焚為灰燼,然後再平地建塔,將其安置於其中。

中國人歷來所崇尚的建塔,是有寺不一定有塔,但有塔卻必有寺。西安的標誌性建築大雁塔便處於一座自唐代起便被封為皇家寺院的大慈恩寺當中,唐代法師玄奘是這裡的第一任主持方丈,當年他西行萬里取回的梵文經書也都收藏於大雁塔當中,塔身不倒,經卷便得以保存千載而不毀。

河南開封素有“天下第一塔”之美名的宋代鐵塔同樣也存在於一座寺廟當中。這座由狂人米芾為之題字的鐵塔先於比薩,在過去的一千四百多年間亦正亦斜,在多災多難的開封城聳立著。它腳下的寺廟無數次地毀去,惟有它屹立於土坡之上,獨自承受了千年開封無數次城毀人亡的慘痛。

所以,從某種程度而言,塔與橋一樣,也是極孤獨的。

千年前,白素貞與許仙在斷橋相會,一座斷橋維繫起他們的前世今生,而一個“斷”字卻也注定了故事的悲劇結局。法海無情,彼蒼無義,有情人終難赴白首之約;白蛇囚入雷峰塔底,許漢文入寺出家,只待雷峰塔倒,西湖水乾。

西湖畔,春雨如酒柳如煙,千年後的今天,雷峰塔倒了,又重新撥地而起,西湖水險乾也終復盈盈水紋,惟有斷橋,依舊令人斷腸,惟有雷峰塔,依舊於青山處獨向斜陽。

橋所抵達的,永遠是人的靈魂,不論是五味的情感,還是面對人的審視,總在最接近神話的故事中突兀的出顯,又無聲地被人遺忘。而塔,總給人以希望,是人心中不滅的燈,又不免孤獨。

寫到這裡,我不禁想起亞歷山大城的燈塔,它曾為無數艘航船在迷霧與夜色中指引方向,卻在海嘯中無可避免地毀去,而最後,除了被文字記住,在絕大多數人的記憶里,它憂傷地被選擇了遺忘。

但無論怎樣,它總好過那些沒有靈魂的建築,即使只能被文字記住,它的存在業已成永恆———根與靈魂不散,總會有人會在心底烙下一個印。橋與塔的選擇中,人們總會選擇走近橋,而仰視塔,正如人們所選擇的,總渴望走進靈魂,仰望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