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追了嗎?

張詩萌

生日快樂,用心的祝福您,爺爺。

————題記

天氣逐漸地有了夏日的氣息,淡淡的悶熱考驗著每一顆剛剛歷經寒冬的心。

隨意地倚在沙發上,我咬著優酪乳的吸管,靠在父母身邊。或許春夏秋冬,只有這樣才是最閒適的吧。

突然,父親像是想起了什麼,放下手中的茶杯,轉過頭來看著我,“快給你爺爺打個電話,明天是他的生日。”

爺爺的生日到了?我不由地感嘆時間過得真的太快了。父親是地道的河南漢子,來到成都打拚,爺爺奶奶卻留在了那方平原上,一點一點,十幾年就這么逝去了。

“等一下吧。”我腦子裡滿是還沒寫完的作業,起身想回房間。“不行!”父親堅決地阻止了我,“必須現在就打電話!”

父親的聲音不像是要求,更像是命令。拗不過他,我只好撥通了爺爺的電話。

接到我的電話,爺爺的高興藏都藏不住。我呢,也無非就是祝他生日快樂,然後讓他一定要注意身體,寒暄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每次都是這么幾句!”父親很是不滿。我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回了房間。攤開作業,我提起的筆卻突然停下了。好像,也是將近半年沒有聽到爺爺的聲音了。翻開手機的相冊,屬於爺爺的相片也是寥寥無幾,好不容易翻到一張,也是模模糊糊的,能看清的也只是那個清瘦的身影。

記得很早以前,爺爺的身影不是這樣的。

爸爸說,媽 媽初為人母時,爺爺被查出了癌症。陰霾籠罩在這個家的上空。不久後,爺爺接受了手術,緊接著,我也來到了這個世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了爺爺,爺爺術後恢復得很好,甚至不像是一個得過重症的老人。父母工作都忙,爺爺奶奶便擔起了照顧我的工作。

那時的爺爺,還可以讓我騎馬馬肩,還可以用有力的雙手把我舉過頭頂。爺爺退休前,是村里國小的校長,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他用他的大掌握住我的小手,一筆一划地寫字。什麼字我早就記不清了,只是記得,那時他的手掌,好大好大。

不久,爺爺奶奶便把我帶回了老家。

村里人都說爺爺恢復得太好了,爺爺總會拍著我的頭,笑著說——她才是我的小福星呢。清晨,喝奶奶煮好的小米粥,然後與幾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孩子過家家,然後,吃好大一塊奶奶在大火烙好的餅,然後,牽著爺爺的手,去田裡看看自家的莊稼,去吹吹帶著麥子味道的風,然後的然後,我的童年,就在這一塊厚實的黃土地上,生根,發芽。

時間一點點的逝去,父親在成都也逐漸安定了下來,母親日日夜夜思念著我,我被接了回來。爺爺奶奶,卻以養病為由,固執的留在了那塊土地上。

時光如流水,很快,我上國小了。比起媽 媽的嚴厲,爺爺奶奶和那個遠方小村裡的家,仿佛是我的天堂。所以,一遇到寒暑假,我便嚷嚷著要回去。

每一次會回那個家,爺爺奶奶都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奶奶更是早早的烙好了我喜歡的餅,準備好了小時候我最喜歡的小人書。爺爺呢,總要帶著我,漫步於鄉間交錯的小路上。我總是這邊摘幾朵小野花,那邊摘幾支狗尾巴草,編手鐲,編耳環,然後盤算著怎么給奶奶戴上。爺爺呢,早就走到我的前面去了。他的步子,好快好快,好像我怎么也追不上。

當八月的風,帶走了耳畔的蟬鳴,我也該回家了。回家的時候,我總是期待著下一個假期。下個假期,再回來,過沒有過完的家家,編沒有編完的耳環。

下一個,再一下個,一個叫做“下”的字眼,送走了我的國小,迎來了我的國中。

那年蟬鳴陣陣時,奶奶被確診了腦溢血。然後,這位老人,再也沒能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爺爺肩上的擔子,一時間重了很多很多。

繁重的學業不再給我回小村的機會了。於是,每年假期的約定,化成了每月幾通長長的電話。電話里,我向爺爺細數著一樁樁,一件件。爺爺耐心地聽著,從不打斷,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嘴角的笑意,很甜,很暖。

學業一點點的加重,我知道了一種叫做壓力的東西。電話的時間被一點點銷蝕,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爺爺的聲音也一點點的輕了。

再後來,每個月,總是父親用慍怒的聲音,催我撥通這通長長的電話。接通電話,爺爺的聲音總是異常興奮。我也只是問問他的身體怎么樣,叫他保重。仿佛,除了這幾句,再也沒有什麼可說,也再也沒有什麼想說的了。一通電話,有時甚至不到五分鐘。

“不像話!”父親不滿我很多次了。“作業那么多,你能幫我寫嗎?”父親的不滿,也只能被我“無懈可擊”的理由拋在九霄雲外,遠遠地。

那個六月,伴著校園的蟬鳴,我踏進了中考的考場,也終於迎來了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令我想不到的是,爺爺竟然不遠千里地趕了過來。見到他的時候,我真的不管相信,那個清瘦的身影是那個可以讓我騎馬馬肩的爺爺。

父親交待我一定要好好帶爺爺在成都逛逛。那個七月,換成了我去牽爺爺的手。我牽著他,去天府廣場,去坐捷運,去公園,去錦里。爺爺的步子很慢,沒走幾步,就要扶著我的手,休息好久好久。

爺爺腸胃不好,那個七月,我們隨爺爺,一起喝了一個月的小米粥。飯後,我帶著爺爺去散步,他說——你的名字還是我給取得呢。略帶河南腔的聲音,綿軟得與城市裡稀薄的蟬聲都顯得格格不入。

我向父母提出想真正地旅遊一次的願望,父親不同意,爺爺知道後,默默地把回家的日子提前了幾天。我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夢中的大海,爺爺也早早的回到了那個遠方小村裡的家。

是啊,將近半年了。我默默地放下筆,思緒停滯了。

心有點酸澀,倒像是嘴裡優酪乳的滋味。

算算日子,爺爺今年也年逾古稀了。他,老了,真的老了。歲月削減了他的手掌,減慢了他的腳步。

時間,真的好殘忍,殘忍到讓那個曾經健步如飛的人,瘦得不到70斤。時光似水,那個殘忍的劊子手允許他陪我的時間,到底又還剩多少。

爺爺老了。龍應台說,成長就是目送著你生命中一個又一個人逐漸離你遠去,而他們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可是,我們又可曾追過?電話結尾時的欲言又止,假期尾提前回家的無奈。我,追過嗎?成長中,我們目送著一個又一個人的遠去,卻從來沒有邁開過腳步。哪怕是多幾分鐘的寒暄,簡簡單單的關心。我,似乎也只是停滯不前。

難道又要如同那天,在長松寺的山坡上,默默傷悲。想起走了將近五年的外公,想再聽他喚一聲自己的乳名……似乎等到我們真正地想起邁開腳步,昔日的相片卻早已化為黑白。老人們的步子很慢很慢,卻也很快很快,快到你還未意識到,他們的背影就從你的視野里,徹徹底底地消失不見。

我毅然地拿起電話,重新撥通那個本該熟悉,卻已有些面生的號碼。

我要追,一定要追,緊緊地追隨。追上他們的腳步,牽著他們的手,至少,讓他們在遠離我的視野的路上,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