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驕縱的天下

我和我驕縱的天下(1)

至少在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以後,至少在我穿著春衣或秋衫孤單的行走在人潮洶湧的街頭的時候,至少在我將頭倚在車窗玻璃上,分不清上面流過的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時候,至少在我笑的時候,至少在我哭的時候,在我抬頭低頭的時候。

至少在我整理那些散落在心口,簇擁在筆尖下的感受的時候,我還可以在手機上打著微笑的符號對你低吟:想想我們的過去吧……  ————前言

秋秋

秋秋不喜歡秋天,也不知是為什麼,他總是牽著我的手走在有樹影的大街小巷,微微皺起秀美的眉頭問我:姐姐啊,什麼時候到冬天啊!

秋秋乾淨的臉和乾淨的眼神在冬天的銀裝素裹下顯得特別安寧。而秋秋總是坐在雪地的盡頭,用中指和食指觸著雪,乾淨的笑著。那個時候我就憂傷的覺得,秋秋像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秋秋有世界上最單純的心靈,我總是這么覺得,於是我對他言聽計從。秋秋總會抬起眼睛望著我,然後,風吹過來,吹起他新新的髮腳,然後他輕輕的叫:姐姐,姐姐。

我在明媚的陽光下,恍惚的覺得,在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個透明的小獸物,輕輕叫囂。

莫默

莫默總說,‘莫默’是‘不要沉默’的意思,但他依然我行我素的沉默著,即使站在十字街口,也能覺得安靜如天堂。

莫默卻病態的瘋狂熱愛著秋天,她總是將手放在我的口袋裡,或用小指勾住我的衣角,奔跑到滿目瘡痍的大樹下,然後滿臉滿臉散發著光亮的幸福。她開心的仰起頭去,感受一點一點蔓延開來的,枯槁的味道。

莫默曾睜大著眼睛對我說:秋天是死亡的季節,但我聞不出一絲的憂傷,那些在秋風中落拓鏇轉的秋葉,多美啊!秋天過後,又是冬天,掩埋了一冬的死寂後,又是一個鳥語花香……

當時,我不能理解,她是貼近死亡抑或是遠離死亡,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

我是不愛秋天的,但在莫默的哀求下,仍是與倔強的她前往秋意最濃的地方,然後手握著手,安靜的坐在秋天蕭瑟的風裡。

小孩

小孩已經不小了,她已經學會獨自站在風中,感受抬頭低頭間的溫暖。和小孩一起,我能擁有像夏日最明媚的陽光一樣的笑。

小孩喜歡一切可愛卻不及的東西,比如熱帶雨林,比如她一輩子也許都不會穿的背帶褲,比如在未來不知某個角落的一隻小狗,或是彩虹隱匿時留下的痕跡。

有的時候,小孩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於是她就來問我,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告訴她,別想那么多了。

我很寵溺她,不知為什麼,我喜歡像秋秋一樣乾淨的人,也喜歡像小孩一樣單純的女生。

因為在他們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

夏樹

夏樹喜愛夏天,他用低沉卻有力的聲音對我說:夏天是沒有準確定義的,我喜歡離夏天最近的季節,像落落說的那樣,那兒有流動的顏色,溫暖的風信子的碎屑,透明的陽光,平緩而舒暢的節奏,帶上了消失在記憶深處的美好,帶上了微微泛紅的玫瑰,多么美好。

夏樹很高,每當他低頭對我說話的時候,他凌亂的發梢打下的陰影就全部打在我的襯衣上,然後隨著若有似無的薄霧,悄悄飄走。

至今為止,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過他了,不知道他在哪裡。這個城市那么大,怎么會那么大,常會在坐公車時感慨,也許,我們就這樣離散在歲月的風裡,回過頭去,都看不到曾經快樂過的痕跡。

夏樹有微微泛黃的頭髮,它們在夏天熱烈的陽光下總是被渲染成金子般閃亮,亮的晃我的臉。然後夏樹就說:怎么樣,閃耀吧。

我不能確定未來,但我能確定現在,確定過去,沒有一個人比夏樹再給過我那么多的快樂了,我總是愛站在夏日的陽光下,用手扶住帽檐,跳著喊他:夏樹,夏樹!然後和他一起走入夏天的風,夏天的光,夏天的雨和夏天的一切,然後就到了秋天。

很多年以後的今天,我戴上了厚厚的眼鏡,背著重重的書包坐在車上,車開動了,對面有車開過,我在疲倦的眼裡似乎看到了一個夏樹,安靜的坐著,就那么面無表情的穿過所有季節,以及所有個沒有我的夏天。

我的手機響了,是夏樹的聲音,雖然變了很多,但我依然能清晰的認出來,夏樹說:你好嗎?這幾年我和爸爸在蘇州,我們很好。你知道我為什麼等在今天才給你打電話嗎?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夏樹在那頭聽不見我的聲音,急切的說:今天,是你14歲的生日,從今天起,你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下來……

我和我驕縱的天下(2)

在時間的鳳尾蝶翩翩飛走後,我們還留下了回憶,在落地窗戶關閉之前,我們還有時間一次又一次地去整理受傷的回憶。

———— 前言

黑板

從小到大,都是看著黑板長大的,心裡從未有什麼不捨,但有的時候上課發獃,回過神來,黑板上已密密寫滿了一個個公式一套套方法。太陽光懶散地從外面照進來,反射在黑板上形成大塊大塊的金黃,然後就有大片向日葵開在我的腦海,風吹過之後,空氣中彌散開淡淡的陽光香味。

有的時候我在想,等我走了以後,畢業了以後,再回來的那一天,再走到我曾待過的每一間教室,再坐上我原來的座位,再等到黑板上重現大塊大塊的金色的時候。

那個時候,黑板的模樣會不會早已潰散在我的記憶當中?

操場

操場在陽光明媚的午後,迎來它的美好。那個時候,有乾燥的陽光,有溫暖的風,有沉浮的綠蔭,被太陽擴大了光影。還有人,一群一群男生、女生,穿著一樣的校服,梳著一樣的髮型,拿著一樣長的英文詞條,嘴裡說著什麼。然後就有如夏天般明朗的笑。流動在空氣中,幻化成一個個悸動不安的小精靈,溫暖得讓人眷戀。

有的時候我在想,等我走了以後,畢業了以後,再回來的那一天,重走一遍我留下的腳印,重新站在沙坑前找裡面的小石塊,重新雙手扶在單槓上慵懶地廣播裡放出的歌,重新看到那些曾經的一個個小精靈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臉上的玫瑰花是不是早已褪去,只留下我蒼白而孤單的回憶?

宿舍

我的宿舍很大,五個人一起住,於是每晚熄了燈以後,都有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也有人開著手機,借著光看一會兒書,或是穿了拖鞋,貓著腰躲過生活老師,去廁所看書。剩下的人,就在黑暗中聽聽歌,發發簡訊,然後有一搭沒搭地說一會兒話,然後就笑,笑意充斥了整個房間後,溫度也隨之上升了一點。

我們五個人不是同年級的,卻都待對方很好,回到宿舍就像回到了家。每個自休過了以後,我都會盤著腿坐在床上,靠著被子,一邊看書一邊吃梅子。我的床是最靠近門的,所以也最冷。在寒冷的冬天,上面的空調也總是吹不到我這兒,每天醒來,腿上全是被冰敷過的紫色,動也不能動。但我依舊感激這一切。這將成為我記憶里永恆的春天。

我在宿舍只住了一個學期,初三上半學期。然後到了下個學期開學時,我去那兒搬東西。那時是中午,很安靜,沒有一個人。我收拾好被子,疊好放在袋子裡,然後坐在床板上,坐上去還是和原來一樣,有“吱吱”的聲音,然後我就看見在陽光中,沉默了一假的灰塵,慢慢升騰。

我搬著很大的包裹從宿舍出來,到了門口時,我實在拎不動,於是放下來喘氣。我猛地回過頭去,恍惚中我仿佛看見,整幢大樓都在疾速地向後移動。

我仿佛沒了力氣,蹲坐下來,用力地閉上眼睛。我知道,我搬不動的不只是東西而已,還有滿滿的回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眼皮酸疼。

我和我驕縱的天下(3)之年年

不是因為寂寞才想你,而是因為想你才寂寞。 ————前言

我對年年深刻的記憶以及深深的感情已經超越了喜歡的極限,那當然不是愛情,而且那不僅是友情,那可能是親情,不,比親情再濃一點兒。就是這種濃得化不開的千絲萬縷把我和年年緊緊包裹在一起,分也分不開了。

年年比我小兩歲,她有可愛的臉和娃娃一樣的頭髮。年年的眼睛很大,每次我憂傷的時候,快樂的時候,或是年年自己快樂憂傷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有點淡淡放肆開來的光,擁擠在她的眼睛裡,所以年年的眼睛根本不屬於自己,那是一個獨特的小生命,細細描畫著所見到的一切。

年年有著與秋秋一樣甜甜的聲音,總是驚喜地喊出我的名字:“小末!小末姐姐!”我回過頭去,外面窗戶透進來的陽光打濕了我的臉,然後就有大片陰影出現在我的身後。我歪過頭去,笑了。

從小我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孩子,我特別喜愛安寧和自由。但是在我普通的生活圈內,我怎么樣都找不到我要的東西,來零碎地組成我想要的世界。但是有了年年以後,我的天下都是溫暖的氣味,都到處流動著我和年年白天唱起的歌,晚上讀過的詩,到處散發著棒棒糖的香氣,就連午後慵懶的陽光打在書桌上時,都能找到時間帶走的記憶的倒影。

無數次陽光打在手上,無數次牽手走過林蔭道,無數次一起聽蟬鳴,夜晚看星星,無數次一起吃飯一起喝水一起寫作業,無數次坐在操場上攤開手掌細數瑣碎而繁多的幸福,無數個回憶在無盡的回憶中慢慢醞釀,然後就慢慢變成了過往。

我也曾無數次地反覆詢問自己,那些生命中的過往到底給我留下了什麼?給我和年年,給我們又留下了什麼?它到底在我們的腦海中留下了多少痕跡呢?讓我們一想起來,就淚流滿面,那些被我們安置在記憶最底層的過往,給了我多少勇氣,讓我在風雨交加的未來中,與年年牽手並肩更堅強地走下去。

可惜的是,那個埋葬了死寂的過往的地方,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在我即將畢業的時間裡,我多次在午後散漫的陽光下坐在花台邊,坐在操場上,就那樣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或躺著,回憶起一切美好而溫暖的過往。年年是不用補課的,而我卻每天背上日見沉重的書包,去搏擊我的未來。

我坐在操場的中央,背後有一根網球柱,我靠在上面,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後眼裡就浮現出年年那能讓我安心的笑和溫暖的語調,她總會舒緩地說:小末姐姐,一切都會好的。

是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相信年年,幾乎信仰,因為我知道,她會待我像對待自己一樣,就那樣的親切,如同一個人。所以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我的身體裡,有年年的血液,在流動,在不停地循環,然後猛地停下來時,留給我一陣暈眩。

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看見過年年了,她似乎很忙,我們很久沒有聯繫。每一次在周日陽光明媚的午後上線聊天也都沒有遇見她。年年,她仿佛沒有了。或者,她從來沒有存在過。

年年的頭像開始閃動。

“姐姐,小末姐,你在嗎?

我們最近期中考,好忙啊!你的一模怎么樣

還好

姐姐你怎么了

沒什麼,只是……

嗯?

年年,我很想你”

年年很久很久沒有說話,然後她說:“小末姐,我真的沒有想到你如此想我,我也很想你,我一直都覺得我們兩個人相互依賴習慣了,分開會怎么辦,但是沒有關係,我們看到自己,就像看到對方一樣。你馬上要中考了吧,加油啊小末姐,我會和你考同一所學校,再繼續我們所有美好的年華,再十指緊扣著走過斑斕的歲月,然後一起坐在台階上,看時光日漸蒼老,你等著我。”

“好,我等著你,你永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知己,是我的學妹——超級無敵的小美女年年。”我打下這些字以後,坐在電腦的這端,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