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想起差不多二十年前我的一次打工。有些人打工,是一種對生活的體驗,可能是相當於試驗,不知能不能算得真正意義上的打工,而我說的,卻是一次真正的打工。
在我讀書期間,因為家庭的困頓,我很早就經常自己想辦法賺錢來交學費,見的看的,自然就比較多,所以可以用見多識廣來形容自己,一些苦難的經歷,對我來說,總是再熟悉不過了。
我記得那次出去打工,是我在讀國中二年級的暑假,那年我十四歲,只能算個童工。我和我們村一個很要好的同學(他早已輟學了),渡過渭河,去河南找工做。這裡所說的河南,是指渭河以南,我們住在渭河北的人喜歡把渭河以南叫河南,並不是河南省,河南相比之下,要比河北富裕的多,這是因為地利的原因。
渭河把兩岸沖積出個渭河平原來,渭河平原本來在陝西應算是繁榮富庶之地,但因為河南靠近南山,所以那土地就因了山里泥土的填埋顯的格外的肥沃,又因有山裡的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些都是我們河北所無法比擬的,所以河北人就經常在農閒時去河南找工做,幫人家做農活,搞建築,收山貨……以補家需。當然,這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年我就和那個當時已經不讀書了的同學一起到了河南,到處問人家要不要人做事,找了三天,人家都可能看我們太小,做不了什麼事,所以就沒人要。後來在齊鎮楊家莊,有個姓楊的東家留下了我們。他1.8米的個頭,說話瓮聲大氣,一幅老土匪的樣子:“來我這做,一天三塊錢,包吃包住,上車!”三塊錢是錢嗎?但我們找了那么多地方,找不到工,現在有人要,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珍惜意思,所以也沒說什麼,就上了他的那輛農用拖拉機。
我後來就知道了我的東家姓楊,叫楊保良。家裡承包了他們村的三十多畝桃園,六十多畝農田,還有一個磚瓦窯。他留下我們,主要是幫他家打理農田的工作。
我們到的時間,剛好是桃子成熟的季節。我轉到房子後面去看,那一園紅艷艷的桃子,在微潤的細雨中,尤如王母娘娘的番桃園,竟讓我生出一些詩情畫意的感覺來。我以為自已是古代的墨客騷人,騷性大發,就差沒當場做出幾首詩來,卻忽略了一個現實的問題,那就是我得做事,要不,東家要我做什麼呢?不可能他家平白的多出一些糧食,一些鈔票來,沒事找人白送。
下午開始做事,我們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摘桃子。因為雖然天下雨,但桃子成熟了,就得摘下來給賣掉。桃子是一種不能存放的水果,雖然它不像荔枝一樣,一日而香變,二日而色變,但它卻也是一日而變軟,二日而變臭,無法存放的。
這天下午,讓我很徹底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到底,什麼叫辛苦?一人一個大大的籮筐,背的那種,就這樣淋著雨,在一棵棵樹下忙著,挑那大的紅的,成熟好的,摘下來,再放入筐中,滿了就背出去倒成一個大堆。一下午,就這樣忙著,開始還在說話,後來就不說了,等到晚上七點多收工時,我全身的骨頭都松松的,要掉了的那種感覺。但不能說,因為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不能丟了,丟了上初三的學費就沒了。到現在,有時想起這些事來,連我自己也佩服當年的我,十四歲,韌勁,幹勁,骨氣都有了。
後來這片桃園,讓我在其中死去活來了七八天那個樣子,全都處理完了。我說處理,是因為一部分賣給了來收購的客商,這其中包括一個客商談好了一車有三千多斤桃子,但後來又違約不要了,那三千多斤桃子後來倒進一個大坑,漚的肥夠給三畝玉米施。還有一部分讓我們一車一車的給拉到齊鎮,就這樣用稱一斤兩毛錢給半賣半送的賣掉了。當然,也有一小部分進了我們的肚子,這是很小的一部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卻一定是這個桃園中桃子中的精品。
下來,我在這家做了很多事。給辣子地打農藥,砌豬圈,砍樹木,幫他家種白菜,鋤地,收玉米……
我一共在他家做了三十多天,賺了七十多塊錢。本來有九十多塊,但因為我有一次感冒,要吃藥,借了十塊錢,還有一次,我的褲子破了一個洞,又不會補,為了講文明,(東家還有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如花似玉的女兒,經常和我們在一起玩)借了十塊錢買了一條新褲子,所以最後就只剩七十多塊錢了。這筆錢對我當時來說,也不少了,交了自已的學費,買了幾本書,還買了一塊電子手錶,讓我擺脫了不知現在是幾點的摸黑生活!
現在想起來,其實,那個姓楊的東家不是個壞人。他只是一個先富起來的農民,他喜歡錢,卻還保留著一個農民的善良,純樸的心。我在他家做事的那三十多天,他對我還算不錯,雖然他每天都會讓我做足十個鐘的工,但他經常說,做就可以,不要拚命,你就給我按正常做,把那三塊錢賺去就可以了……
但我當時覺得很累,每天做完事,給床上一躺,跟個死人差不多,不動不說話,只是在呼吸……,那是因為年齡太小了,做的事卻是一個成年人才做的,一天下來,能有什麼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