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誦的軼事短文散文

記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事情了,只記得是一個月滿風清的夜晚,是在一番小酌之後,我們幾個人一起到大凌河邊去散步。一輪銀盤似的月亮懸在幽遠深邃的天空上,遠處重疊的山巒隱約在夢幻一般的的境界裡,河水流出輕柔的細語,兩位夜裡拉網捕魚的人的模糊的影子在水裡晃動著,岸上,微微的風吹拂著樹葉發出情人般的柔言蜜語,樹上夜宿的鳥時而呢喃幾聲。很大一會兒,我們都靜立無語。忽然,田秘書長輕輕地吟誦起一首詩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聲音輕柔圓潤抑揚頓挫,在微風中在潺潺的流水聲中在朦朧的月色中在煙一樣的樹影中,夢幻一般地瀰漫開來,使一切都沉浸在濃濃的詩意里。詩吟誦完畢,可是那聲音那詩意那境界似乎還在月色里飄著,久久不能逝去。很大一會兒,幾個聽者才夢醒般地鼓起掌來。

“田老師,您再吟誦一首吧,真美呀!”小楊說。

田秘書長稍作停頓,隨即吟誦道:

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我的眼前出現了浩瀚無垠的江潮。廣闊無際的大海。花草遍地的原野。蔥籠的江樹……一輪明月賦予了它們以共有的色彩朦朧的靈性。我想到了宇宙洪荒,想到了人生。哲理。愛情。友情……

田秘書長吟誦完畢,一陣掌聲過後,田秘書長說,小楊,你吟誦一首吧,大家都來吟誦一首。於是小楊,我……一個接著一個地吟誦下去,不知吟誦了多少有關月的詩歌。一次即興的夜遊變成了一次詩歌朗誦會。夜遊的時候很多,可是記憶最深刻的是這一次。

從那次以後,我喜歡上了朗讀。我借住的單位的後面有一個無人管理的很大的荒園,裡面似乎只有些楊柳桃樹杏樹之類,地上雜草叢生,有很多的枯枝敗葉,夜裡常有狐狸野貓出現,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每天早晨,園子裡百鳥齊鳴的時候,我都挾著幾本唐詩宋詞之類的書漫步走到哪裡去,胡亂打過一套拳,稍作休息,便開始朗讀。每天都讀十幾首幾十首,翻來覆去地讀,久之,我記住了很多詩,許多原先讀過不甚理解的詩句的意義也漸漸地明了了,寫作時有時會信手拈來一句詩引進自己的文章里。有十幾天,我發現有一位滿頭銀髮面容清矍的老人總是早我一步到園子裡,靜靜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我朗讀的時候,他還是一動不動,似乎對我的聲音聽而不聞。年輕人總是好奇心很濃,最後我忍不住地走近他。他很平和地對我點了點頭,然後說:“現在年輕人能早起誦書,畢竟是一件好事。”我立刻就聽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馬上弓身請教:“我讀得不好,老人家一定懂得朗讀,您就指教一二吧!”老人笑了,輕輕地清了一下嗓子,用歌吟一般的腔調吟誦起《三字經》來。老人的嗓音有些沙啞滄桑,開始我並沒有被他的聲音所吸引,後來心思卻漸漸地融入老人的歌吟里了,雖然曲調似乎很單調,翻來覆去就是那么一種鏇律,但每一句似乎又有微妙的變化,重音輕音緩急頓挫都恰到好處……後來幾天,老人又吟誦了許多的詩文,連《詩經》。《孟子》裡面的篇章都是用歌吟一樣的腔調讀出來的。我問老人是不是讀過私塾,他笑著默許了。我突然想起讀高中時教導主任李尊嚴曾經為我們用歌吟似的腔調讀古文,不過那時我們只顧得竊笑了,學富五車的老李只得微笑著無奈地搖搖頭。十幾天后,老人再也沒有在荒園子裡出現,就像一個驚嘆號一樣在我的讀書生涯里偶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現在我感到遺憾,如果當時我能把老人的歌吟錄下音來,說不定是一筆文化遺產呢。

朋友對我說,他的兒子才三歲半,已經把從國小到國中的全部古詩文背得流水般順暢了。說這話的時候,朋友一臉的驕傲和得意。我不相信。他便硬拉我去了他家裡。他的家很凌亂,床上地下扔滿了書,牆上貼滿了寫滿詩詞的紙片。一個只穿著小短褲的頑童拱在大衣櫃裡的衣服堆里玩耍著。

“兒子,出來給你李大爺背詩!”朋友高聲叫道。小孩從柜子里爬出來站在我們的面前。是一個很清秀的小孩。我看看孩子又看看朋友的禿頭胖臉,忍不住地說了一句:“是不是你的種啊?”朋友哈哈大笑起來說:“孩子他媽說是,反正管我叫爸。”我說了一首短詩的名字,孩子不假思索地用還不太清晰的童聲很流利地背了出來。我暗中漸漸地加大了難度,直到孩子居然能把《出師表》全文一字不爽地背誦出來我早已經驚訝不已了。“神童啊,神童!”我由衷地感嘆。孩子的媽媽說:“他就是會背,不會寫字,也不知道啥意思。”我說:“這已是奇蹟了,長大了會明白的。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我和朋友喝著酒,一邊聽孩子背誦詩文。孩子一邊背誦一邊在大衣櫃裡在酒櫃裡鑽來鑽去,手裡抱著一個碩大的洋娃娃,童音在小小的房間裡迴響著。我突發奇想,要把這個記憶力超強的孩子培養成一代國學大師。我說:“明天開始,我教他《詩經》,然後《楚辭》,唐詩……”我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因為我對《詩經》里的篇目也僅僅是會背誦教科書里的那幾首而已。但是朋友夫妻很高興,當場敬了我酒。於是回到家裡我翻出《詩經》一書,現躉現賣地給人家的孩子當起了啟蒙教師,居然堅持了半年多,孩子背熟了六十多手“國風”,我也對詩經有了一點兒認識。可惜好景不長,我病了,跑到遠處去治病,就把一個“偉大”的事業半途而廢了。有幾年沒見那位朋友了,不知他的神童兒子怎樣了。有時間打個電話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