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病魔纏身的奶奶，媽媽領回一位年過5旬的保姆。她1米5幾個頭，廋得皮包骨頭。凹進出的臉龐，突出的前額，兩隻眼睛又細又小。花白的頭髮，粗密而堅硬。寬大的外套褐色斑斑，繃緊的褲腿又廋又髒，好像從來就沒有洗過似的。由於她的娘家與奶奶的娘家同村，又與奶奶平輩，所以媽媽讓我也把她叫奶奶，我死活也不願意。最煩人的是她身上的異味，一股酸臭的漢腥氣特別刺鼻。所以吃飯時，我總是藉故把飯端走。說實話，這樣的保姆，我實在不喜歡！爸爸現在有時還調侃我，說我當時翹起的小嘴巴有二尺多高。媽媽看出了我的心思，隨後就常督促保姆洗澡，起初保姆並不樂意，好像也不大習慣。看著沉悶的爸爸和我余怒未消的模樣，她也只好順從了。有時也難免反駁一句，“這樣多費水”。我也有意無意地在她住的房間裡噴灑消毒液，我才不管她喜歡不喜歡呢。隨著時間的推移，長時間的沖刷和清洗，我終於發現，保姆身上再也聞不到哪種異味了。達那時起，我才開始與她同桌共飲。每天起床後，保姆就要給奶奶穿衣、洗臉、梳頭，攙扶奶奶上廁所，甚至給奶奶擦屁股也是她必做的功課之一。我們上班或上學後，保姆才給奶奶做飯吃。當然，主要是由於奶奶沒有牙，只能吃軟的。另外，醫生也建議奶奶每天最好吃兩頓。午飯和晚飯我們和保姆一起吃，特意留一些午餐，下午四點左右由保姆加熱後再餵給奶奶。傍晚，奶奶有時再吃些水果或點心，清洗水果、剝皮、切碎，再餵給奶奶依然是保姆的職責。午夜，奶奶還要入廁一次。最煩的是奶奶有時大小便失禁，清洗贓物過程中的種種艱難，也常讓保姆愁眉不展，無可奈何。但她從來沒有埋怨過一句，總是那么認真仔細，總是那么盡心盡力。隨後我又驚奇地發現，凡是我愛吃的飯菜，保姆都不先動用，起初我以為她與我的喜好相反。但後來我發現，只要剩下的飯菜不多，保姆總是力爭把它吃完，好像並沒有她不喜歡的。就這，她還常誇我媽做的飯好吃，對我們家的生活也非常滿意。桌上我們吃的水果和點心，她一般都不吃。親朋好友看望奶奶送來的食品，她總要分出一大半放進我的食品箱裡。爸爸有些過意不去，就勸她也吃一些。可她卻說，讓娃吃，我聽到最多的一句口頭禪是“娃娃吃了長人才，老人吃了長皮苔。”在她的精心護理下，奶奶能坐的時間長了，躺著的時間短了。大小便失禁的次數也迅速下降。從原來的2～3天一次，減少到每周一次，繼而又下降到每月一次，有時也破過100天的記錄。看著氣色越來越好的奶奶，爸爸臉上的笑容多了，媽媽的嘮叨少了。好像我家原先的和諧狀態又復活了，我也對保姆產生了好感，時而也能叫她一兩聲奶奶。由於奶奶的病情減輕了，所以保姆的工作也少了。我原以為她會多睡覺或者看電視，因為爸爸媽媽對保姆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管好奶奶。但是，她並沒有閒著。從廁所到陽台，再從地上到桌面和窗戶，她開始打掃我們家的衛生。媽媽索性給些零錢，讓保姆自己去市場買菜。沒想到，媽媽回家後，這些菜被切好放在那裡。媽媽做飯的時間短了，夏天還能午休一會兒。更沒有想到的是，保姆竟然會抽空去挖野菜，如“姐兒菜、老花姐，蓬蒿蒿，槐化”等。尤其是爸爸，最愛吃保姆用這些野菜蒸的“悶飯菜”，還說他小時候，是吃著奶奶蒸的“悶飯菜”長大的。媽媽從她自己的衣堆里挑了幾件保姆能穿的衣服，打扮後的保姆漂亮多了。保姆也笑著說，她回到村里，人人都說她胖了、白了，能年輕十幾歲。保姆高興時，也哼哼歌曲，如“打靶歸來”，“毛主席來到咱們農莊”，“南泥彎”等。有一次，我拉二胡時，她竟然大聲地跟著唱了起來。人熟了，無話不談。有一天，保姆給媽媽講起了她家裡的事。她家裡有老伴、兒子兒媳和孫子，加上她自己一共5個人。按說，這也是一個美滿而健全的家庭。但是，保姆的老伴有些好逸惡勞，年輕時他只知道在爺廟裡講迷信。這樣鑽上了不三不四的女人，讓當時還年輕的保姆傷透了心、受盡了罪。本應上學的兒子，不得不輟學在家，這成了保姆奶奶一生最大的遺憾和怨恨。憑著保姆和兒子的艱辛努力，家裡蓋起了新房，兒子也娶了媳婦。但由於奶奶的孫子剛生下來心臟就出現了問題，為了給孫子治病，幾乎花完了家裡的所有積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保姆才出來打工的。好在孫子的疾病已徹底治癒，他今年上國小3年級。每當保姆提起自己的孫子，總有說不完的話，哪雙細小的眼睛裡能看到的全是憐憫和期盼。媽媽送給保姆好吃的，凡是能存放的，保姆都不捨得吃，全部捎回她老家去，這時哪雙細小的眼睛裡又放射出了無窮無盡的慈愛和關懷。今年春節過後，保姆提出要回家幫助兒子蓋新房。說原先蓋的是土木結構，現在要蓋鋼筋水泥的。可不幸的是，在保姆蓋房其間，我奶奶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最近，我們到保姆的老家去拜訪她。她家新蓋的房子寬敞明亮，牆外貼著的潔白的瓷片，房內鋪著漂亮的地磚。可令人拉悶的是，保姆與她的子孫們照樣住在原來的土屋裡。媽媽問，是否等新房乾到了，再搬進去？可保姆奶奶堅定地搖了搖頭，那雙細小的眼睛裡充滿了信心。她說我們村被當地政府規劃為“民俗村”，我們打算用新蓋的房子辦“農家樂”，好給孫子以後上大學積攢學費。保姆奶奶還說：“耽擱了兒子，再也不能耽擱孫子了。”當媽媽取出我用過的課本、練習冊和一些本子時，保姆那雙細小的眼睛裡又流淌出了滿意和感謝的熱淚。當我們走時，爸爸問家裡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助時，保姆奶奶這次竟一反常態，提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請求。那就是要求爸爸有空常來，能輔導一下他孫子的學習。看著保姆奶奶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神，爸爸愉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其實，爸爸的學生也可以滿足保姆奶奶的要求，因為他(她)都是非常優秀的大學生。再說，保姆奶奶的老家就是爸爸工作學校的鄰村，加上平坦而寬廣的水泥公路，要不了幾分鐘就能到達。但是，保姆奶奶為了這個目標卻已經準備了好久，好久！透過這份沉甸甸的愛，我也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