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家庭回憶隨筆:離家

編者按:《離家》講述了作者離別父親,告別家鄉,做一名軍人的故事。遠離家鄉總是充滿不捨的,我們為這樣的軍人致敬。

八五年十月我穿上新軍裝離開家時父親送到村口,在我身上摸了好半天。我一下跳開,走了好遠回頭看,父親還弓背站在那兒。

我一直想當兵,可能是因為看多了打仗的電影,渴望那種雄式的生死悲壯,也可能是我們那兒出了那么多將軍,也想去試試運氣,再或者是因為打小做夢就老打槍,扣了扳機,槍老打不響,想抱桿打得響的真槍過足癮。我是在大學畢業回家務農一年後以農民身份入伍的,費了一番周折。穿上軍裝時激動得有點糊塗。

去鎮上中學操場集合。操場上有個鑼鼓什麼的敲得人心亂。很多人來看熱鬧。大哥有囑咐不完的話,我們列好隊,他還擠到我身後來再多囑咐兩句。鄉人武部鄧部長一臉笑,跟在哥身邊。他說我文武雙全,比老一代強,更有希望當將軍。文就不說了,武嘛,就是我能赤手空拳打倒一頭大象般的水牛。其實打倒一頭氣勢洶洶的水牛很簡單: 抓住牛鼻和牛角尖,把牛頭朝天扭,讓牛看天,拖帶它朝前走。牛一扭頭望天就發暈,四腳打架,走幾步就轟的倒下了。我當然沒告人這秘密。所以我的武功遠近聞名,聞名得讓我自己害怕。老鄧叮囑我當了大官別忘了他。我說當然不會,沒有他我不可能入伍。

接下來列隊,三排,我站第一排第一位,向我看齊。大家怎么也看不齊。同鄉多是國中畢業,很多在家犁田打耙有些年頭了。不等人看齊,區人武部長就開始訓話。少不了為紅安人民爭光,爭取立功受獎當將軍之類。最後說蔡錚汽筆沖蓋(棄筆從戎),是大家學習的榜樣。接著要我代表新兵發言。我只好站到前面,說了幾句為家鄉人民爭光,請父老鄉親放心的話。接兵的也說了幾句,然後幾輛大巴開進來。上車前我去街邊廁所,看到個灰臉的小伙子,原是我賣谷時劈面打了一拳的。他很蔫,好象挨了我一拳後就失了元氣,再也沒復元。他見我一身軍裝,楞了一楞。我忙說:對不起,那天是我不是。他啊啊不知應對。我慌忙逃了,心裡跳跳的。

一會我們上了車。車子開動了。縣城來的幾輛大巴也在暫停後跟在我們後面出發了。幾輛嶄新的大巴浩浩蕩蕩。車子走過我高中時常跑步的那段公路,路兩邊的人都抬頭看。路邊的樹,那高懸的渡橋,一會就過去了。這時忽然有點悲壯感。

下午到了漢口兵站。吃飯是八人一桌,都站著吃。一桌四個菜,有個肉菜。饅頭米飯隨便吃。我比較客氣,還沒動幾筷,老鄉們就風捲殘雲,把菜盤刮光了。旁邊桌上是一幫女兵,陸軍制服,十七八歲的姑娘,穿著嶄新軍服,更是俏麗,讓我血流加快。姑娘們嘰嘰喳喳,那最好吃的肉菜還沒顧得吃。一個姑娘還不時朝我們這邊睃。那姑娘眼睛明亮。那一睃就讓我恨不得把自己平地拔高兩尺。老鄉見菜沒了就東張西望,看別人桌上的菜下飯。我說這太不公平,現在我們是去保家衛國,要按需分配。他們說你敢去把那女兵桌上的菜槍來?我說看我的吧,說完離開桌子。老鄉們便都張了嘴盯著我,看我如何去搶奪女兵桌上的菜。

我攔住一個戴白帽的服務員,說我們菜沒了,能不能再上幾盤,說完看那明亮的女兵,正好碰上她看過來,我們的目光好象碰上了,我心戰不已。那服務員聽了我的話,嚇跑了。一會帶來個年長的。年長的問我要什麼,我說我們是紅安來的,菜不夠吃,要是可以,就請重上一道;要是不行,就不麻煩了。那人看看,笑了,走開。一會那服務員就又送上四盤菜。同鄉們見我獲得勝利,都眉開眼笑。我只希望那姑娘看到我是這桌上的頭。

兵站里全是光板床,我們鋪開剛發的被子,兩人一床睡下。第二天早飯後就列隊上北上的火車。同鄉漢平的父親在漢口做飯,趕來送漢平。老人胖矮,見了我塞給我一塊餅乾。他囑咐我們相互照顧,說著從肩上拉下白毛巾,扯住我衣襟,擦上頭的一點油污。老人眼裡窩了淚,漢平卻催他走開。一會我們上了火車。火車開動,漢平父親站在他哥哥身邊,在用那給我擦油污的毛巾揩淚。我忽然想到父親,心裡一陣抽動。

作者:蔡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