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祖叔

他是曾祖父的弟弟,我的曾祖叔。

一個我不知名諱,卻極其興趣的老人。

孤獨的老人。

也許,因特殊而孤獨。家族世代事農桑,村中各家各戶街頭巷頭談道農事。唯獨他,我的曾祖叔,拋卻鋤頭,埋入萬卷聖賢書叢中,在他那簡陋的小屋裡,忘卻了春夏秋冬,念誦族人不知所以的子曰詩云。抑或,他也便注定了被來去匆匆的人兒遺忘。他這一生數十年,歷經幾多坎坷,幾多烽火。亂世里,一介書生,在這窮鄉僻壤,在這春播秋收的村莊裡,不過是個敗家的人兒,遠不足江湖郎中有些許用處。族中有什麼轟動的大事,長老年紀的他,也不怎么會被人想起而去出面。興許有,但緘默不言的他,數十載書齋生活,似乎業已不知如何交往,他只能真實地存在,真實地被人淡忘,淡忘。

他的畫稿都擱置起來,除了他,又有誰人,去欣賞。四年前,我第一次親近地看著他,祖父讓我跟他學畫,也許,我的曾祖叔,唯一的慰籍,便是尚有個侄子記得他會畫畫。這是個極瘦的老人,瘦得顯得很矮,很矮。彼時,有些不信他真的是我的曾祖叔。曾祖父是個孔武有力的人,即使在我幼時,他生命的黃昏,他欣長高大的身子,仍是令人敬畏的。與他的弟弟,我這位曾祖叔,毫無相似之處。他用著血管縱橫凸顯的手執筆,教我基本的畫畫技巧。那時我正年幼,心不在焉地看著。他突然起身,帶我到裡面房裡。那放著一沓畫稿。在密密匝匝之中,他翻尋出兩張,一張是楷書的國父的遺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另一張是國父的畫像。原稿已經佚失,他給我的是複印件。如今我仍然保存著,後來我漸漸悟出,大抵他當時一瞬便看出我生性慵懶,才送我這些以為勸勉吧。他能一眼洞穿人性,卻,數十年,未曾被人洞穿。

也許,他注定孤獨。他已是耄耋之年,一生卻只孑然度過。無妻小,他獨自在他那小屋中,揮霍浮生。那是間極小的屋子,光線黯淡。隔著一席帘子,卻是不符比例的寬大庭院。幼時放學,我常常到這裡,院中陳放著花草,亦有數棵小樹。三伏酷暑,此處卻異於外面,涼風習習,靜謐安寧。許多年後,我偶然再想起此處,尋思:興許,這就是所謂隱士的居處吧。

可是,他仍在被埋沒,在這窮鄉僻壤,在這春播秋收的村莊裡。

廣東省揭陽市真理中學初二:林壁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