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

每一代人,都有一個家;每一個家,都有一幢房;每一幢房,都有層台階。每一個父母,都佇立在台階上;每一個台階下,都有來或去的兒女;每一個兒女,都在父母潮濕的眼中朦朧。流年,黯淡了台階,沒有父母的家,轉瞬之間,煙消雲散。

且行,且珍惜。

家鄉的老房子,用黃土砌起來,房門,由幾塊松木板拼接而成,渾然天成的紋路散發著棕色的氣味,愛不釋手。門栓的伸長或縮短,看白晝交替,日月如梭,但微弱的星光總穿過間隙,溫潤著裡屋的一切。所有所有都光滑起來,所有所有都年邁起來,只有屋外星空依然。

門檻有些高,大約二三十公分,跨過後再走幾步就有三級向上的台階。這些灰白堅硬的大傢伙再也不是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了,上面刀刻般冷硬的線條,是歲月的傑作。這台階,就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飽經風霜,變得蓬頭垢面,但依舊泰然處之的屹立著,讓我們踩上那瘦骨嶙峋的身軀,去享天倫之樂。他們就像父母一樣,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日復一日地在等待,當那些期盼的人終於越過門檻,出現在台階的那頭,父母和台階都高興起來,更加挺直。

我倏忽明白,所謂的父母子女,不過是注視或被注視著,走下台階,去跨越前方的坎,不能停,不能留,不能退,只能進。

哥哥那年回來,鬧了個大笑話。正月里,大家都坐在飯桌邊拉拉家常,只等哥哥回來了。很晚的時候,外面的松木門終於低低沉沉地抱怨起來,接著,一個人氣喘吁吁地進來,他很抱歉的樣子,看我們都挨著餓,但還是傻乎乎地笑。哥哥得意洋洋地三步並兩步上來,在大家“終於回來了”的唏噓聲中。一步,就是三級,哥哥的身體直愣愣地上來,然後“嘭——”“嗷——”“啪——”一連串的事故,大家都驚得目瞪口呆,隻影影約約看到那罪魁禍首無助地扶額,聽到他咿咿呀呀痛苦的呻吟。

事實上,哥哥一頭撞在門樑上,導致弱不禁風的門板脫離了位置。他像長頸鹿一般低低地垂下頭鑽進來,被四下的家人給關心了一番,看看“傷勢”。然後,大家才哭笑不得起來,都誇他長得高。門是小,只是到裡面就寬敞了,大家都鬨堂而笑,爺爺奶奶八十多歲,也不禁這番折騰,咧開了嘴。快樂,在生長著。

台階下,是一片冰冷淒涼的夜;台階上,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樂;台階下,是一陣流沙般的人潮;台階上,是一個溫暖美好的家;台階下,是暗淡;台階上,是平淡。

我倏忽明白,所謂的父母子女,不過是注視或被注視著,走下台階,去跨越前方的坎,不能停,不能留,不能退,只能進。來了,終究要走;走了,還想回來。只是,別走太遠……常回頭,走上台階,那兒,有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