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貴的禮物

一進門傑姆就站住了,像一條獵犬嗅到鵪鶉似地紋絲不動。他兩眼盯著德拉,有一種她捉摸不透的表情,這使她大為驚慌。那既不是憤怒,也不是驚訝,又不是不滿,更不是厭惡,不是她所預料的任何一種神情。他只是帶著那種奇怪的神情死死地盯著她。

德拉忐忑不安地從桌上跳下來,走到他身邊。

“傑姆,親愛的,”她喊道,“別那樣盯著我看。我把頭髮剪掉賣了,因為我不送你一件禮物,我過不了聖誕節。頭髮會再長起來的——你不會在意吧,是不是?我實在沒辦法才這么做的。我的頭髮長得快得要命。說句‘恭賀聖誕’吧!傑姆,讓我們高高興興的。你猜不到我給你買了一件多么好——多么美麗的禮物。”

“你把頭髮剪掉了?”傑姆吃力地問道,仿佛他絞盡腦汁之後,還沒有把那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弄明白似的。

“非但剪了,而且賣了,”德拉說,“不管怎樣,你還是一樣地喜歡我,是不是?沒有了頭髮,我還是我,不是嗎?”

傑姆好奇地向房裡四下張望。

“你說你的頭髮沒有了?”他帶著近乎白痴的神情問道。

“你用不著找了,”德拉說,“我告訴你,已經賣了——賣了,沒有了。今天是聖誕前夜,親愛的。好好地對待我,我剪掉頭髮為的是你呀。我的頭髮可能數得清,”她突然非常溫柔地接下去說,“但是我對你的愛情誰也數不清。我把肉排燒上好嗎?傑姆!”

傑姆好像忽然從恍惚中醒過來。他把德拉摟在懷裡。為了不致冒昧,讓我們花十秒鐘工夫瞧瞧另一方面無關緊要的東西吧。每周八塊錢的房租,或者每年一百萬塊錢的房租——其中有什麼區別?一個數學家或是一個滑稽家可能給你一個不正確的答覆。麥琪帶來了珍貴的禮物,但是其中沒有那樣東西。這句晦澀的話,下文將有說明。

傑姆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包東西,把它扔在桌上。

“不要對我有任何誤會,德兒,”他說,“不管是剪髮、修臉、洗頭,我對我的姑娘的愛情是絕不會減低一分的。但是,你一打開那包東西,就會明白,剛才你為什麼把我愣住了。”

白皙的手指敏捷地撕開了繩子和包皮紙。接著是一聲狂喜的叫喊;緊接著,哎呀!突然轉變成女性神經質的眼淚和號哭,立刻需要公寓的主人用盡辦法來安慰她。

因為擺在眼前的是那套插在頭髮上的梳子——全套的發梳,兩鬢用的,後面用的,應有盡有;那是百老匯路一個櫥窗里的、德拉渴望了好久的東西。純玳瑁做的、邊上鑲著珠寶的美麗的發梳——配那已經失去的美發,顏色恰恰合適。她知道這套發梳是很貴重的,她心向神往了好久,但從來沒有存過占有它的希望。現在居然為她所有了,可是用來裝飾那一向嚮往的裝飾品的頭髮卻沒有了。

但是她還是把它緊緊地抱在懷中,隔了好久,她才能抬起迷濛的淚眼,含笑對傑姆說:“我的頭髮長得多快啊,傑姆!”

接著,德拉像一隻挨了燙的小貓似的跳了起來,喊道:“噢!噢!”

傑姆還沒有看到送給他的美麗禮物呢!她熱切地把它托在自己掌心上遞給他。這無知無覺的貴重金屬似乎閃閃地反映著她的快活和熱誠的神情。

“漂亮嗎,傑姆?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它。現在你每天要把表看上一百次了。把你的表拿給我。我要看看它配上是什麼樣子!”

傑姆並沒有照她的話去做,卻倒在小榻上,頭枕著雙手,微笑著。

“德兒,”他說,“讓我們把聖誕節的禮物擱在一邊,暫時保存起來。它們實在太好了,現在用了未免可惜。我是賣了金表換了錢給你買的發梳。現在請你煎肉排吧!”

那三位麥琪,讀者都知道,全是有智慧的人——非常有智慧的人——他們帶來禮物,送給生在馬槽里的聖嬰耶穌。他們首創了聖誕節饋贈禮物的風俗。他們既然有智慧,他們的禮物無疑也是聰明的,可能還附帶著一種碰上收到同樣的東西時可以交換的權利。我的拙筆在這裡向讀者敘述了一個沒有曲折、不足為奇的故事:那兩個住在一間公寓裡的笨孩子,極不聰明地為了對方犧牲了他們家裡最寶貴的東西。但是,讓我對目前一般聰明人說一句最後的話,在所有饋贈禮物的人當中,他們兩個是最聰明的。在一切接受禮物的人當中,像他們這樣的人也是最聰明的。他們就是麥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