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百草折

今年,他依舊沒有來。

我獨倚江邊小樓,在過往的船蚵中苦苦尋覓著心中的他。江面霧凇沆碭,秋天微涼的風撩起我的白衣,拂過我的發梢,多么想讓他看看,我現在的旖旎風光。

一川江水東流。過往的船隻來去悠悠,我依舊沒有找到他。他說過,他會來看我的……他會的……

風大了,水寒了,不知何處的槲葉飄過,砸疼我眼眸;我扶著往事慢慢往回走,透過時光撿起那年的邂逅。

西風吹,夜幕垂,古道馬兒瘦,月光灑滿回家的小巷。在郊外的小村子裡,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碎了沉寂的夜暮。小女孩一邊抱怨自己未做完的深閨夢,一邊穿好衣服去開門。

小女孩睡眼惺忪的將門打開,只見門外站著一位渾身髒兮兮的少年,少年有著一雙漆黑如最深沉的夜色般的瞳仁。雖然衣著破爛,但難掩他的風姿颯沓。

在交談中得知,這位少年叫霍去病,是公主府里的奴子,因不滿府中他人的鄙夷,索性逃了出來。

“反正小爺沒地方去,乾脆就讓我住你這得了。”小男孩桀驁的說。

“……”小女孩驚訝得不知說什麼好,又是惱怒又是羞澀,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從此小男孩就賴在了小女孩家。白天,小男孩幫小女孩做農活,餵牲口;晚上,小男孩就睡在茅草房中,沒有一絲怨言。

她與他同居一處,兩人卻能相敬如賓。

他教她騎馬,她坐鞍前,他坐鞍後,暖風起處,不知是誰心猿意馬。

她邀他去江邊,暖風起,他折柳浮橋邊,白柳垂,她春風迎人面。

他和她采蒹葭,小爐邊,她唱著那首歌謠:所謂伊人……茅檐下,他和著那首情思:在水一方……

這首歌,是離歌,正如歌中所訴之情的淒婉纏綿。他們在深秋唱的這首歌,也在深秋離別。

“紫琪,我就要走了,我不能一輩子待在這,即使這裡是我眼中的人間淨土。”

小女孩一時梗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要去哪?”

“北方,長城的更北方。自高祖以來,大漢對匈奴納貢和親,但匈奴依舊頻頻寇關,現在聖上開始正式對匈奴開戰,我準備去盡綿薄之力。”

“那你還回來嗎?”小女孩強忍著,沒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小男孩沒回答,只是在小女孩的眉間印下淺淺一吻,這是他第一次吻她,又或許會是最後一次。

小女孩回嘴,在小男孩手上咬上一排牙印。

小男孩吃痛嚷道:“哇,你乾什麼?”

小女孩說:“我怕以後認不得你,先留個記號。”

“你咬得這么淺,牙印一會兒就沒了。”

“咬深了,我怕你疼……”

“當我掃平匈奴,加官進爵,那時我會風風光光的將你娶進門。而不是以現在寄人籬下的身份!”

說完,小男孩騎馬揚蹄而去。

元朔六年,十七歲的霍去病被漢武帝任命為驃姚校尉,隨衛青擊匈奴於漠南,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斬敵兩千餘人,並且俘虜了單于的叔父羅姑比,勇冠全軍,以一千六百戶受封冠軍侯。

元狩二年,漢武帝任命十九歲的霍去病為驃騎將軍。於春、夏兩次率兵出擊占據河西地區渾邪王、休屠王部,殲敵四萬餘人。俘虜匈奴王五人。同年秋,奉命迎接率眾降漢的匈奴渾邪王,在部分降眾變亂的緊急關頭,率部馳入匈奴軍中,斬殺變亂者,穩定了局勢,渾邪王得以率四萬餘眾歸漢。匈奴為此悲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元狩四年,春,漢武帝命衛青、霍去病各率騎兵五萬,“步兵轉折踵軍數十萬”分別出定襄和代郡,深入漠北,尋殲匈奴主力。霍去病率軍北進兩千多里,越過離侯山,渡過弓閭河,與匈奴左賢王部接戰,殲敵七萬人,俘虜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三人,乘勝追殺至狼居胥山,在狼居胥山舉行了祭天封禮,在姑衍山舉行了祭地禪禮,兵鋒一直逼至瀚海。經此一戰,匈奴被漢軍在漠南蕩滌,匈奴單于逃到漠北,“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

十年的等候,她站在小渡口。

十年的守候,他騎馬追窮寇。

秋風吹著那夏月走,把她年華全都帶走,千絲萬縷心上的柳,她等到人比黃花瘦。

今年,他來了。

同樣的秋風,同樣的夜色,甚至是同樣熟悉的敲門聲。

我控制住因激動而顫抖的手,打開了那扇塵封了十年的門。他變化太多,他的臉褪去了從前的稚嫩,換上了堅毅;他的身體變得結實強壯,透著一股凜然的殺氣,這是戰士的氣息。唯一不變的,是他依舊如最沉寂的夜暮般漆黑的眼眸,在那雙瞳仁中,我能清晰的看到我的影子。至少此刻,這雙眸中裝著我。

我們不過,十年不見。

縱使在心中早幻想過這一刻,也準備了千言萬語,但真正相見時,一切卻盡在不言中。

我與他在江邊樓閣上小息,秋時的江景透著一股寂寥,江水悠悠,秋風颯颯。

我看到他的手臂上有一處牙印,傷口很舊了,泛著一股黯黑色。

“這個牙印,是我自己咬的啊。”

我不由嗤笑道:“哪有人會自己咬自己呀,笨蛋。”

“哈哈,我就是那個笨蛋啊。”

隨著重逢而來的,又是別離。這次,隔著的卻是生與死的距離!

他病了,可能是因為他在戰場上總是千里奇襲,所以積勞成疾了。我找遍了方圓有名的大夫,連聖上都派御醫來救治,可依然回天乏術。

很難相信,這位在戰場上經歷過金戈鐵馬的將軍,這位年僅二十四歲的少年郎,這位與我才剛剛重逢的青梅竹馬,就這樣消逝了。一隻蒼鷹,敢於搏擊長空,卻永遠無力去改變他最終的歸宿。

他說過,他要蕩平匈奴,他要加官進爵,他要……娶我回家。

他橫掃匈奴使漠南無王庭,他領冠軍侯封狼居胥能揮斥方遒。可是,他做不到最後一個,他說過他會娶我,

他在我眉間的淺淺一吻,定了終身。

既然無緣,又何必強求?我靜靜的走入湯湯的江水中,任憑水流漫過我的衣袍,漫過我的心,漫過我的眉間,漫過我的髮簪。

此生無緣,斷了羈絆,逝了流年。

好想回到那個夜晚,兩小無猜的牽掛。

好想回到那個深秋,陪你一起看落霞。

好想回到那個時候,讓愛輕輕的萌芽。

高一:董梓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