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麥芽糖

媽媽是一位幼稚園老師,她班上一個同學的家長送她一罐半液態麥芽糖。

那時候,媽媽很忙,每天早上七點出門,晚上十點才到家,回來以後,總是打開電腦看電視劇,然後拿出麥芽糖和一根筷子。我和弟弟就湊過來,當然,我們不看電視劇,只是為了蹭一點麥芽糖吃。

美味的麥芽糖,透過玻璃罐,呈現出誘人的橙黃色,又黏又稠,拿筷子一挑,便拖著一條帶一點乳白色的“尾巴”。

媽媽看著我們呆呆的饞樣,忍不住笑了,她把麥芽糖在筷子上攢成一個球,塞進我和弟弟的嘴裡。我們嚼著黏糊糊的麥芽糖,含糊不清地講著我們學校里發生的趣事。媽媽微笑著,聽著,評論著,吃著,有滋有味。

晚上的時光,和麥芽糖一樣。甜蜜,開心,讓人回味。

國慶七天假期,我回了,一趟老家最後一天傍晚才回來。我凝視著桌上的麥芽糖,絲毫沒有一點動過的跡象。國慶放假媽媽應該沒少看電視劇啊?媽媽看著我,撲哧一聲笑了。把麥芽糖拿進臥室,取出一根筷子,把一個個麥芽糖攢成的球塞進我們嘴裡。

她說,國慶七天,她和弟弟都在等我回來吃麥芽糖吶,尤其是那隻小饞貓。我比誰都清楚,假期間一天好幾個電話的媽媽,才是最想我的啊。

親密的家人,和麥芽糖一樣。黏稠,緊密,不輕易分離。

甜甜的麥芽糖,一點,一點,融入我們的生活,一點,一點,不斷減少,最後只剩下薄薄一層。

媽媽越來越忙。每天早出晚歸,一臉疲憊地回到家,已經很晚了,根本沒時間看電視劇,也沒有管那罐麥芽糖,對我們發脾氣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我們都知道,媽媽太累了,於是儘量不惹媽媽生氣。

爸爸從很遠的公司回來了。

已經很晚了,爸爸還出去釣魚,說什麼晚上的魚才好釣。就留我和弟弟在家。我準備睡了,弟弟也睡著了,媽媽剛好回來了。當她知道爸爸去釣魚,她沒說什麼,臉上充斥著失望。而我知道,她正壓抑著心中可怕的憤怒。

爸爸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工作,兩個星期回來一次,不用為我們操勞,我和弟弟的吃喝拉撒自然就由媽媽負責,爸爸只負責給錢,每天晚上和周末還可以娛樂。媽媽很辛勞,爸爸卻很逍遙,媽媽生氣自然也不奇怪。

終於,媽媽的怒火爆發了。

那天中午,媽媽利用短暫的休息時間回家吃飯,爸爸卻沒來得及把飯做好。媽媽因為弟弟的作業發脾氣了,看到家裡亂糟糟的,又指責爸爸。爸爸說她罵完小的罵老的,她很生氣地把爸爸平常惹媽媽生氣的地方盤點了一遍,越說越生氣,又把自己的辛苦盤點了一遍,之後很失望很憤怒地,帶著哭腔說要分開住,這就等同於離婚。我躲在房間裡聽,不敢出去。我始終不敢接受最後那句話,自己對自己說,沒事的,媽媽經常這樣說,這次也只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然後我聽到砸東西的聲音,砸凳子,砸盒子,看到什麼砸什麼。我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

我還是不敢出去,雖然媽媽已經去了幼稚園。直到爸爸進來和我說,他決定就按媽媽說的做,問我願意跟媽媽還是跟爸爸。

我能堅強到這個地步真的很驚人。我雖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堅持認為只是爸爸讓我聽話的把戲,卻還是在顫抖中回答,跟媽媽。

他又問,那他和媽媽離婚好嗎?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在顫抖中默默對自己說,隨便,他能把媽媽逼成這樣,痛苦的早就不止媽媽了。

我顫抖著,沉默著,走出去。在一堆凳子的殘骸中找到了那個麥芽糖罐。

糖罐碎了。蓋子飛到了陽台上的花盆裡,玻璃到處都是,只有底部還被那薄薄一層麥芽糖藕斷絲連地粘在一起。

那是麥芽糖對罐子甜蜜的依戀。

初一:何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