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歸根(學校徵文)

當盛夏八月最後一滴燥熱的雨滴,留戀地撫摸著沐浴過春風的紅荷綠葉,印象中傷感的秋季,揮著涼了一半的衣襟,慰藉每一個需要微涼的心境的人。直到有一天,隆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大地厚實而遼遠的肩膀,飄蕩在空氣裏白色的花朵把這個有欠純潔的國度銀裝和素裹,順便把那些歲月里無法釋懷的塊壘包裹在即將逝去的下一個臘月里。每一個在意歲月韶華人的眸子裡,都曾在大腦的幻象里勾勒過一幅接連一幅的深度寫意畫面。畫面的近景有三個人微笑的背影,兩高一矮,這三個背影一定在談論關於四季的故事。有的時候,人類真的很善變,到底還是分不清到底是喜歡三月里的跫音,還是喜歡元月窗子上自然而然的冰花。

一個一個逝者如斯夫的輪迴,一個一個春去夏歸的循環,一個一個秋來冬往的變幻,在淡漠表情的歲和月平淡氣息里,那時嗅到過多少南浦長亭的離愁別緒,嗅到過幾多驛道旁邊的牽衣頓足,嗅到過幾何岳陽樓里眼淚的酸楚;在她淡然的灰色眼眸里,瀏覽過太多的紛繁與反覆,以至於少去了應該有的許多嘆息,少去了應該有的許多無奈,在她承載過多的輪迴詩篇里,詩意了太多難言的往事,憂傷了一代一代臆想追隨其的人們。灑在光景路途兩旁的淚滴,灌溉著我們整個民族的文化情感種子,不斷播種,又不斷發芽。在她所描述過的畫卷里,我們也許早已發現,我們的一生也許早已清晰影射,如果願意坦然比對一下,驀然間發現,她的寫意畫卷上面的那個即將華麗轉身的人,就是我們自己。

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感受別人感受過的感受,也許在生命初年我們早已感受過李白的明月之思,也許在長大一些的時候,感受過陸游的一顆寸草之念,也許至於今,我們不能夠感受  先憂後樂的決定,不能感受後主國破倚欄的哀思。可是我們有過設身處地的同情,畢竟自己有一顆惻隱的心智。有的人不能夠做到理解萬一就撒手塵世,有的人一終是顆虔敬的心,在感恩中一直靜默存活。

在我腦際的深處,總是縈繞著種種重重鐫刻在回憶上的形象,任再無情無意的歲月再濃烈的風乾,他在那裡漠然存在,只要情景相遇,印象便一次一次地更加深。

那一年懵懂的年紀,我十六歲,自強的最初印象第一次深深烙印。

因為做生意工作的原因長我60歲倔強的爺爺,伯伯,我爸還有一群合伙人,我還有我鍾愛的大毛(我13歲生日那天出生的黑背,因為和自己同一天生日,我們倆在以後的生活里培養出了鐵到不行的感情),來到了一個位於河套平原西南的地方。這裡和我們生活的地方真是相形見絀,甚至買不到自己喜歡的那種汽水,有點後悔自己跟著長輩來到這個不毛的甚至蠻荒的地方。後來我遇到了人生里第一次沙漠的情節,我覺得我的人生很大程度上都依戀著一個叫做烏蘭布和的沙漠。

坐著租來的越野車,我透過墨色的車窗眺望,構想爸爸怎么賠償我對這裡的無奈。爸說今天要帶我瘋玩一天,其實是爸爸和爺爺在這裡幫我尋找某種生命里的回憶,要不爺爺怎么也會跟著我們去沙漠的腹地,除非爺爺曾經也被那裡的風物所感染。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遐思,爺爺打破了一段時間的寂靜緘默。爺爺平靜而有力地說,就在這裡下吧,就這裡。爸爸總是喜歡聽爺爺的話,因為爺爺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正確的。

當我剛剛挪出車倉的那一刻,與車內的那種震撼好像又加深了一個程度,我的震撼使我看看身旁亂跑的大毛,去尋找那種同感的共振感覺。大毛雄健的體魄讓我聯想到千百年前曾從大漠裡征服整個亞洲的成吉思汗戰馬,看到大毛身上的長毛隨著漠風迴蕩,就像烈馬千里飛奔的美鬃,我和大毛都開始融入這個與外界割裂的空間。

拿著手中的橘子汽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潤潤早已被這種意境乾渴掉的喉嚨。好像真的意識到了一些東西,我的目光在不受控制的隨著腳步搜尋,也不知道在搜尋著什麼。我看到的一些東西在以後的若干歲月里都成為記憶里最唯美的鐫刻,在失意的時候總會無意想起。

在一堆簡單到單調的沙粒縫隙之間,鑽出了貌似害羞的綠色植物,開始以為它沒有葉子,很疑惑,為什麼還會存活。後來知道是這裡特別的意境讓它們變得含蓄,把葉子都變成附著在莖上的鱗片。這種植物被歷史上的某個人叫做了梭梭,一個如此詩意的名字。

後來我還認識了一種叫做紅柳的柳,這裡的紅柳都是詩意的,單一個“紅”字就可以把這裡的單調吞噬。

我和大毛玩的不亦樂乎,害怕自己走丟了,回頭看看爺爺的方向,爺爺承載著過多歲月褶皺的笑臉在沙漠早上的陽光下顯現出慈祥模樣,在此情景的映襯下金黃了視線另一側的世界,爺爺在感受著我現在的感受。

後來,抬望又看到了一排高大的喬木,如果是一般的喬木並沒有什麼新奇,但如果在不同尋常的背景下,那么它們愈發的高大。我曾見過無數陵園甬道上破碎歷史滋養過的巨樹,這些蓊鬱的樹仿佛伴隨古墓里的財寶成為一種活的古董,帶上一個現代的胸牌,同時標榜給外國友人,以顯示它們的高貴。但是我眼前的這一排甚至略顯寒酸的喬木時,它們高大的難以被我的瞳孔收放自如,就是因為它們矗立在了一個巨大的形象之上。如果四季之中,秋是凋零的黃,那么這裡就是一個偽裝秋的地域,有了這一排招展的綠色做映襯,會給相片外面的人一種時空的錯覺感,原來這裡也會有短暫的雨季。我現在對那一排記憶深處的胡楊林記憶尤其深。

那年以後的幾年裡,爺爺估計是去到了另一個金黃世界的胡楊林里,也許他現在就在一棵最茂盛的胡楊下,坐著搖椅,扇那把破了邊的大紙扇,喝著飄香的鐵觀音。至於為什麼是鐵觀音,完全是因為它的名字很福氣。那年以後的某一天,在車如流水馬如龍的街道,我摯愛的大毛因為去救一個剛剛放學的小學生,被一輛很破的麵包車把腿撞斷。當時那個司機下了車,並沒有逃逸,好像是剛剛會開車的樣子,我二話沒說就給了他兩腳。年齡相仿,面子上也不會很過不去吧,然後他道著歉把大毛送進了寵物醫院。那天很久很久不輕易淌淚的我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後來我甚至把大毛的高度抬高到了爺爺的位置,這兩件生命里的精神榜樣,一直給我力量。

在以後的時間裡,我不斷地在金黃色的背景前面回憶爺爺,我越發地覺得爺爺像是烏蘭布和或者撒哈拉沙漠裡那一顆倔強的胡楊,那么還是說那裡的胡楊像我爺爺吧,爺爺的形象該有多么高大。那一種無邊遼闊的金風,迷到過無數行人潤眸的沙磧,散發著七種色彩的光線間或闖入我脆弱的區域,深深地折服著,感動著。

那裡的風景在我記憶的海洋里自由遊蕩,烏蘭布和的梭梭,紅柳,胡楊林都變成使我自強的記號,難以風乾,難以磨滅。

去年十月份香山,漫山紅葉,仿佛都等待著蕭瑟秋風最為瀟灑的一吹,然後以自己預估好的最完美姿勢,劃著名翩躚的軌跡慢慢弧落過半度春秋的空間,去投向大地厚實寬闊的懷抱,然後把自己所有的情思和身軀融入那個溫暖的懷抱之中,滋養造就自己一世輪迴的母親。

我想,落葉歸根是一種文化情感的最終歸屬,一種功德圓滿的重生。

想在這個暑假再去一趟烏蘭布和沙漠,就去看看我曾經誤以為沒葉子的那種植物枯沒枯,就去看看爺爺在那顆胡楊下留下的腳印還在不在,我和雄健的大毛的歡笑聲還在不在。我會帶著一種常在的情感,坐在某一棵胡楊下,想著某些事情,淡淡回憶那時心裡的決定,從此刻起自己要做一個標榜著自強的小米。

為自己若干年後的落葉歸根默默祈禱,就落到爺爺曾經歸屬的那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