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給我的感觸很大

那一刻,給我的感觸很大

王昌捷   

正如花的凋零,樹的枯萎,也正如泉的枯竭,山的崩塌。世間萬物都難免一死,人也一樣。不論富可敵國還是一貧如洗,不論身居高位還是一介平民,百年後仍化為一捧黃土,撒於天地。

第一次面對死亡,我仍在懵懵懂懂的年歲。我家的黃狗已到了壽限,躺在我的懷裡,等待著死亡的降臨。那天的雨下得很大,雨點瘋狂地拍打著窗玻璃,直到把自己砸的粉身碎骨才肯慢慢的從玻璃上滑下,留下點點水痕。我用手慢慢地撫摸著黃狗的脊背,就像平常一樣。它乖順地趴在我的大腿上,用濕潤而溫和的眼睛注視著我,無言地安慰著。我感覺得到它的體溫從我的手中流逝,不快,但是手永遠抓不住的速度。我的心裡蔓延開一絲恐慌,我輕輕地喚著它的名字,但並沒有得到回應,直到它的體溫慢慢將至冰冷,它柔軟的身體變得僵硬,我才懵懵懂懂地明白,它就這樣輕易地,從我的世界裡淡出了身影。我再也不能摸著它的脊背,看著它舒服的眯起眼睛;再也不能捧著它的臉,看著它那濕潤而溫和眼裡滿滿地映著我的容顏;再也不能責備它偷偷爬上沙發蹦來蹦去的幼稚行為;再也不能喊它一句:“大黃,快過來,我們去玩!”……

認識到這一切的我,開始恐懼死亡。我拒絕了母親再買一條寵物狗的提議,開始整日整日地坐在它逝去的那個地方,呆呆地看著手心,仿佛那裡還留著它殘留下來的溫度。我開始害怕身邊的人是否也會在某一天悄無聲息的離開,於是每天,我都忍不住去抱抱我的父母,仔仔細細地看看他們,確定他們不會像黃狗一樣離我而去,我才放心地目送他們離開。心細的母親察覺了我的心思,把我叫到跟前,蹲下身,語重心長地說:“每個人都會去世,你我都不例外,總有一天,我也會像它一樣悄悄地離開,但你要記住,我們都會活在你的心裡,直到你淡忘或者死去。”母親說著,用手指了指我的胸膛。我愣愣地聽著,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胸膛上,一顆心,在裡面有力地跳動。

時光就像一隻搖櫓的船,咿咿呀呀地,在不知覺中盪出了一片水域。白雲蒼狗,時光匆匆,春去秋來,轉眼間又是幾載。當我剛從阿黃死亡的陰影里走出時,生活又給了我一個重擊——我的外公,癌症,晚期。當我和母親匆匆趕到時,外公正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眯著眼睛,享受著午後的太陽。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柔和了他臉部的輪廓,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美好而愜意,仿佛一切如常。當我走近時,他便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有些渾濁了,但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我不禁輕喚了他一聲,眼裡蓄滿了淚。他笑著說:“別哭啊,外公不還好好的嗎?”我沉默著,不作答。他見我不信,只能輕輕地嘆了口氣,溫和地注視著我,說:“外公我啊,只是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的天很藍很高,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還有一片蒲公英田,陽光永遠明媚卻不刺眼,天氣永遠溫暖而有微風。對了,外公的老戰友也在那兒,我們還能一起下下棋,拌拌嘴,想想當初打仗前誰的腿抖得最厲害,好好地嘲笑一番。你也不要急,幾十年後你也會來,到時候啊,你就帶一束百合,乘著清風,伴著鳥鳴,來到我面前,再甜甜地叫我一句:‘外公。’”我認真地看著他,輕聲說:“好,我們約好了。”一陣微風拂過,院子裡的百合花開了,它身上的露水沿著它的花瓣滑下。落在了地上,潤濕了土地,外公又眯上了眼睛,陽光柔柔軟軟地包裹住他。那一刻於我來說,便是永恆。

我明白,將來會有更多的人從我身邊消失,我永遠不可能阻止他們離開的腳步,所以只能把他們放到心裡,一直到幾十年後,我也被埋於地底。到那時候,我就拿上一束百合花,乘著清風,伴著鳥鳴,來到他們面前,笑著說一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