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良心有關的 心債

在南鳳枚和老伴不到10平方米的租住屋裡,對她來講最珍貴的、藏得最嚴實的,不是金銀首飾,而是一個黑色的小賬本。

小黑本記載的不是自家店裡的收入,而是一筆筆支出。本子的封面上寫著幾個字:儲戶取款數。南鳳枚交給自己的“任務”,就是要償還曾經經手的一筆“公家債”。

這筆債有5萬多元,她用了10年的時間,還了200多次才還清。每一筆儲戶取款,多則數百,少則幾十,她都一條條記在小黑本里。而當初,她僅僅是這筆債的經手人。

從湖南省寧鄉縣金灣村(現保全村)婦女主任的職位上退休,領著每個月25塊錢的退休金,又從信用社借了些錢,南鳳枚便和老伴廖立成來縣城裡開了個小商店——掙錢還債。

一開始每天也就能掙十幾塊,開店一個月,南鳳枚償還了第一筆欠款。回到租住屋裡,南鳳枚立即翻出小黑本,拿起筆來工工整整記下:20xx年8月份,付徐叔連200元,袁正華經手。

平時店裡進貨,為了省點錢,基本都是南鳳枚或者老伴手提肩扛,背著幾十斤的東西吭哧吭哧往店裡搬。後來添置了一輛舊三輪車,進貨才變得輕鬆些。

老兩口吃得簡單。吃米就從小兒子家背,兩個人一天也就一斤米。“快70歲,也算是吃了兒子一點兒了。”南鳳枚說著笑了起來,“肉吃得很少,一點點就夠。”老廖還經常回老家的山上挖點兒野菜來,有時候也能吃個三四天。洗澡理髮,老兩口也是能省就省。

只要手裡一有結餘的錢,南鳳枚就拿去還債。第一年,南鳳枚共還了18筆、合計1436塊錢,最少的一筆只有30塊,悉數記在小黑本里。

儲金會是上個世紀90年代在農村風靡一時的小型金融組織。農民為了方便,很多人將錢存進去。

南鳳枚是金灣村儲金會的第一任、也是最後一任會計,一乾就是7年。她是資金經手人,存放款的審批則由村支部書記負責。憑著南鳳枚是個“有信用的人”,同村的徐叔連把養雞、餵豬、種地攢下的3500塊養老錢,也交到了南鳳枚手裡。

可到了20xx年,各村的儲金會普遍陷入了困境。

儲金會倒閉時,南鳳枚也到了退休的年紀。“我一輩子好口碑,”南鳳枚說,“到老了處理不好這事,死了都不安心!”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到58個儲戶家裡逐個重新計算本息,將最後清理出的5萬多元欠款一手攬到自己肩上。而對於南鳳枚到底背負起多少債,她的老伴和孩子一直都不清楚。

老伴話不多,也沒多問,借了些錢,跟著南鳳枚來到縣城開起小商店。一開始,掙錢不多,還錢也沒那么快,但老兩口一直樂呵呵的。老廖有把二胡,閒著沒事就坐在店門口拉一會兒。伴著二胡,她會唱一段《槐蔭會》或《董永行孝》。

因為生意不太好,老廖憑著自己還有點力氣,把店扔給南鳳枚,自己去謀了份園林工的差事。但是剛工作沒多少日子,老廖出了車禍,當場不省人事。

在隨後的40多天裡,南鳳枚一邊照看著小店,一邊到醫院照顧老伴。從沙河市場到縣醫院有5公里路,為了省下幾塊錢車費,她每天來回都是靠雙腳走。現在想起來,南鳳枚倒是很樂觀:“一個小時就夠了。”那段時間裡,她的體重降了近30斤。

老廖出院後留下了後遺症,幹不了重活兒,話也講不清楚,店裡的生意他也幫不上忙。南鳳枚就派他去還錢。每還一筆,她就偷偷拿出小黑本記上一筆,後面特別標註:立成經手。

老伴一直沒發現這個小本子,但他有時候也會好奇,到底欠了多少錢?啥時候能還完?南鳳枚總是把這個問題繞開,“等還完了再告訴你”。

“當時不告訴他,是怕他知道錢太多會有壓力。”南鳳枚告訴記者,“有壓力我自己來擔當。”

後來,老廖又中風了,脾氣變得越來越大。但是,他還是會乖乖地為南鳳枚去送錢還債。

厄運並沒到此結束。20xx年,他們在廣東打工的女兒查出患了膽總管癌。女兒確診後的第93天便離開人世,去世時,體重只有70多斤,皮膚發黃,像煙燻過一樣。看女兒身上也沒件像樣的東西,下葬前,南鳳枚摘下自己戴了10年的金耳環給女兒戴上。

“那是我最悲傷的一年。”至今回想起女兒的突然離開,南鳳枚仍是淚眼婆娑。那也是還款最艱難的一年。

南鳳枚想方設法湊錢還錢。有時候少進點貨,多結餘點錢還給儲戶。有的儲戶也很體諒南鳳枚老兩口的難處,堅決不收利息。也有之前欠債不還的貸款戶,主動將錢還給了南鳳枚。

女兒去世後,她便開始失眠。也是從那時起,每當接到儲戶的電話,她心裡都會“砰”的一下,變得很緊張。

老廖把二胡給丟了,南鳳枚也很少唱歌了。老兩口開始琢磨起別的營生。他們每天一大早5點多就起床,給附近的裝卸工、路人以及住戶準備肉絲麵,一碗麵收5塊錢,到了晚上10點才關門,這樣可以多賣點東西。南鳳枚還學著熬豬油,拿到市場上去賣。

“任何困難都壓不倒我,我的脾氣就是犟!”南鳳枚咬了咬牙,“只要我人在,自己能掙錢,就一定要還清!”

可她的執著並沒有得到老天的眷顧,剛滿60歲的南鳳枚自己也住進了醫院。醫生的檢查報告嚇了她一大跳:冠心病、心肌梗死、高血壓……在醫院住了7天,不顧醫生勸阻,她便急急忙忙出了院,“沒錢住了”。南鳳枚從醫院帶回“鹽水”,邊看著店邊打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