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大姑家作文

國小的時候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大姑家。

大姑家住在圓通山和紫蓬山之間的鳳凰街;鳳凰街就是一條直通通的青石板街道,位於圓通山與紫蓬山之間;街道兩邊是低矮的荒草房子,屋檐伸手可及;小街在不遠的巍巍青山的映襯下,顯得破舊和猥瑣,而遠山則愈發青翠和蓬勃。

四年級放暑假時候我和堂弟曾騎腳踏車朝西我去過圓通山,山上樹木蔥蘢,百鳥雲集;雖是夏季,山上卻不很熱。我們也去參觀了山半腰處的仙人洞,它隱藏在綠樹叢中,洞面光滑圓潤,洞裡幽深漆黑,可容下一人從洞的一個出口鑽到幾十米外的另一個出口;堂弟很勇敢,他從一個洞口鑽進去,然後再鑽出來;而我卻很膽怯,害怕裡面的黑暗和沉悶,更害怕裡面掩藏著一條長長的毒蛇。

在圓通山與聚星接界處,我們看到兩山之間一條蜿蜒的古石棧道,石道中間一條獨輪車壓過的一條深深的溝槽,青色的石頭經過風吹日曬,已經開始破碎,兩邊荒草瘋長;旁邊一位放牛的老人說這是古代獨輪車壓的,長期以往就像水滴石穿一樣,才壓出深深的溝槽;剎那間我對歷史有了新的理解,歷時原來就是用獨輪車一步步開過來的。我默默地站在那裡,撿了一塊青石,沉甸甸的。

東邊的紫蓬山較近,我們步行去了微波站,看到哨兵荷槍站崗,解放軍排列整齊地訓練;微波站籃球場旁,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粗壯的毛竹上有人刻字,“某某到此一游。”有一根竹子上刻著一句詩,長恨歌里的“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 的佳句,朗朗上口,至今使我記憶猶新。

我喜歡大姑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大姑家有好吃的;大姑家的後院裡長著一棵杏樹,兩棵梨樹,麥子黃時,我常拿個竹竿打那黃中帶綠的杏子,酸甜可口;那兩棵梨樹結的梨子常常在暑假時酸倒我的牙齒,我不敢輕易下手;但有時大姑私底下還揣給一個表面灑滿芝麻,烤得焦黃的麻餅,吃一口,半天吸氣都有麻餅的香味。

然而我卻有點懼怕我的大姑父,大姑父姓萬,他比大姑大十多歲,中等的身材,臉上有著深深淺淺的幾個麻點,一嘴的黃牙,整天抽菸不斷火,有時不停地咳嗽。我常常暗自里想我面目姣好,身材修長的大姑怎嫁這么個人?蒼天真是沒眼!後來我私下裡偷偷問我的母親,原來我的姑母是後嫁到萬家,原來的婆家是葉崗陶家,陶家是葉崗的大地主,有幾百畝田地;大姑是爺爺在世時定的親事;

1947年爺爺打土匪是被流彈擊中而去世,家裡沒了主事人;年老的太爺爺草草把17歲的大姑嫁過去,陶家上上下下更是看不上我們小門小戶,婆婆惡毒,早晚指使大姑忙前忙後;嫁過去的第二年解放了,土改;陶家雖然沒了土地,使喚人的秉性一點沒改,對大姑打罵是常有的事,偉大的土地改革運動把這一家嚇傻了,對外不敢胡言亂語,所有的怨毒都撒在大姑身上;大姑生下大表姐後,陶家上下更沒有誰把她當一回事;不久大姑得產後風,高燒不退,兩天水米不進,危在旦夕。

同村的我家親戚聽說此時事,連夜跑十幾里來告知;高國小畢業不久的父親找人,扎了一個擔架把表姐和大姑接回家;臨出門時,陶家婆婆放出狠話“出了陶家門就別想著再進來”。

當時有一批解放軍的醫療隊在孫家集巡回醫療,父親把大姑送進了醫療隊,醫療隊收留大姑後治癒了她;後來解放軍有幾次夏天拉練駐紮到鳳凰街時,大姑經常親自把綠豆湯送到了軍營,她逢人邊說“解放軍救了我的命,我要報恩了。”大姑這一舉動在七十年代一直是我們公社擁軍愛民的典範;大姑因此上過我們縣的廣播新聞,公社和部隊上的領導都說大姑是擁軍模範。

我不知大姑父知不知道大姑的這一段傷心地歷史;但我更喜歡聽大姑父與別人閒談。一支劣質的香菸,一杯淡茶,裊裊的青煙中大姑父能從小時候在箍箍山南麓放牛看到廣西蠻兵與日本鬼子在防虎街頭拼刺刀,人的吶喊,刺刀閃著寒光,血跡飛濺————。再一直講到冬天的早晨,白霜皚皚,寒氣逼人,土匪解五呆趿拉著鞋子到鳳凰街籌糧,坐在街頭的大青石上,一槍打死兩隻停在街頭松樹上的斑鳩,對一群服裝各異,武器殘缺不全的土匪發號施令:—:光蛋不要,大戶雙份。二;不許欺負婦女,不許拉人耕牛。

大姑父經常穿一雙草鞋,起早挑四捆荒草到孫家集來賣,賣完荒草,他就坐在茶館裡與喝茶的談天論地。大姑父會打草鞋,做茅草蓑衣,一堆捋好的早稻草,在他的手上靈巧地翻飛,不要兩個小時一雙草鞋就可完工,可根據人的腳大小調整尺寸;打蓑衣要一兩天,有時一個星期,蓑衣選用夏末秋初的深茅草,曬乾,放在屋檐下晾著,集聚到足夠的茅草再打。

大姑父打草鞋,做蓑衣時,喜歡把草系在靠街的門鼻上,旁邊總有人和他說笑,大姑總是笑著給人端茶送水,有時甚至連飯也搭上了;可惜的是大姑父在我國中時死於癌症,這癌症或許是每日的四捆荒草壓的,或許是大姑父每日抽的大鐵橋香菸導致的。

大姑父去世後有一天我爸把我帶到她家,說是要我伴伴大姑,大姑笑著說,“這是個小呆子,回去先念書吧。”

早在大姑父去世之前,大表姐就結婚了;大姑就在鳳凰街上開一家小雜貨店以補貼家用;先是賣一些生活用品,到後來鄉供銷社看到山區人買化肥太遠,就在那兒代賣化肥,尿素,磷肥。由於大姑為人善良,真誠,從不摻假,有的沒錢就賒賬,到年底結清。熱心善良是普通百姓的通行證,生意一直很好。到臘月更是絡繹不絕,她一天到晚忙個不停。

96年的冬天臘月二十七,忙了一天的大姑上床睡覺,夜裡兩三點時,她聽到屋裡有響動;大姑輕輕地拉開床頭燈,走下來,發現土坯的山牆已被人掏開一個洞,大姑心想人也許就在屋裡,反身再轉到貨架的後面,迎接她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大姑很平靜地對那人說“我開門,你走!我不為難你,過年了,你家裡有老婆孩子,俠們都想過個好年。”說著話,大姑打開門,放那人走了;再喊來眾鄉親把山牆的洞堵上。有人要報案,大姑說“算了,人都有抹不開的時候”;至今我們也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因為大姑不說;村里人至今還誇讚大姑的冷靜和大度。

從那以後,大姑的小店歇了業;她在村里種了兩畝田作為口糧,起早貪黑在田上田下忙著,儘管大姑有嚴重的關節炎,她一刻也不歇,她常講“田不唬人,真幹才有收成。“然而好人卻不一定得到好報,,大姑的兩畝田種得辛苦,上午才撒的化肥,夜裡田就漏水,肥料淌到別人田裡。花生還沒成熟,有人已經幫你收了一片。害得我大姑日夜守候在田地里,擔驚受怕;蒼天似乎對善良的人沒有多少眷顧,總讓大姑勞累、勞心。

醫療隊雖然救了大姑的命,但是病根子卻未除去,每到冬天,大姑就咳嗽,關節腫的很大。年齡越大,病就越厲害,每日必須吃藥;晚年的大姑經常出門扶著拐杖到田裡,到街頭,先是單拐,再到雙拐,到最後就是臥床不起;而我們卻似乎很忙,沒時間認真去看看她老人家。

20xx年的春節剛過,正月初七大姑從床上摔了下來,醫生診斷為輕微腦部出血,不至於致命;由於長期的吃藥,她的肝,腎功能都在衰竭;從摔下來的那一刻起,大姑拒絕飲食,打吊針時要一個人時刻守著,不然的話她就把針頭拔掉,我爸問她為什麼? 她說不想給下輩人添麻煩;經歷七天的煎熬之後,大姑辭世了。我爸說大姑是餓死的。

我常常想大姑怎會如此的剛烈和決絕,剛烈的背後又包含著怎樣的柔腸。

那一年我帶高三重點畢業班,全校的希望集中於此,我深感責任重大,正月初十開學。我既沒有給大姑拜年,也沒有去服侍大姑一天;接到大姑去世的訊息,我趕忙奔去,只看見冰涼的大姑躺在堂屋的地上,牆上掛著她的遺像,一群人哭泣,忙碌;我去時磕三個頭,一個小時後,學校打來電話,催著回去,幾十學生等著;我只有再磕幾個頭向我大姑告別;磕頭的時候忽然想起小時候“呆兒”的事,心底想起《四郎探母》中的一句唱詞“千拜萬拜,折不過兒的罪來——“一剎那間我淚流滿面,踉蹌地奔向回校的山路。

又有幾年沒去鳳凰街了,去年帶學生去紫蓬山參加社會實踐活動,順著紫蓬山環山公路乘車走了一段,山上鬱鬱蔥蔥,路邊一座座的樓房拔地而起,山上荒草叢生,無人再砍草,小路早已不通;山區發展如此迅速,不禁讓我心生感慨,想到我師範時的一位老師上課時講過的一段話“我們的家鄉土地豐腴,物產豐富,景色秀美,人傑地靈;所以我熱愛我的家鄉。我想我的大姑,她也應該是家鄉人民中最樸素的一員吧;這樣想著我的心裡又充滿著愧疚和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