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魂

回故鄉的心情異常殷切,回故鄉的腳步卻總是遲到。經常對自己說放一放手頭零零散散的活計,放一放牌桌上幾輸幾贏的苦樂,回故鄉走走吧。一次次為了生活,一次次為了快活,耽誤了回故土的行程。深深的愧疚呀,不肖子孫只能請求故土原宥。街道,昨天把自己交給了清明的花市了,我今天把行程系在了故鄉的情結里。

雨一直下著,或朦朧或鏗鏘,或亢奮或憂傷。車窗外一片朦朧,汽車的腳步比往常躊躇許多,我的心情比往日沉重許多。漂泊的思緒在飄飛的雨絲中跌落在泥濘里,有些苦也有些痛,回憶的腳窩深深淺淺一個一個。故鄉是大冶市海拔最高的山村,汽車在山道上繞呀繞,故鄉的行程總是覺得老遠老遠,如春天到春天的路途,似花開到花開的距離。車在禮堂前停下,隔著雨簾,望著灰頭土臉而十二分安靜的禮堂,望著牌匾上的村標——傅家灣。我依然感到了那貧窮潦倒人家最為淳樸的坦然與親切,依然感受到了苦難母親懷裡的執著與溫暖。故鄉永遠不會拋下她的子孫,而不肖子孫一天天疏遠著她,這成了故鄉最糾結的心痛。當大雁和燕子遷徙的日子,遊子們,你的心是不是還系在故鄉呢?

下得車,弟弟挑著鞭炮,侄兒手捧鮮花,父親和三叔提著香紙,我手奉供獻,一行人冒著雨踏上了泥濘的山路。父親和三叔每年這個日子很是健談,每年不厭其煩地舊事重提,方式手法沒變,但是我感覺到感情和境界一次一次不同。我們做小輩的一言不發,除了洗耳恭聽就是忙著跪拜先祖,稽顙,稽顙,再稽顙。父親和三叔每到一處,總是千篇一律,先介紹先輩生平,嘆嘆昔日先人的苦,再介紹現在的幸福,最後把家庭、子孫的願望一一訴說,祈禱先祖的護佑。

從每一年的祭祀里,我了解到,太祖和爺爺是村莊的家戶頭目,是方圓幾十里的處事老,曾多次用自己的錢救貧和事傳為佳話!三爺爺和四爺爺都是紅軍,屢立戰功。三爺爺曾任贛南遊擊隊一支隊隊長,1946年被國民黨殺害。四爺爺,當過紅軍江西山林醫院院長,跟何長工當過警衛,北上抗日期間,在一次戰役中身負重傷錯過長征,留守在家園與敵人周鏇直到解放。大伯,一生坎坷,飽讀詩書,個性硬朗為人耿直,當過百勝鄉校長,工會主席,大鳴大放的1958年說了幾句公道話被打成右派,在沙洋勞改五年,1980年大冶第一個平反的右派。每位先祖都有很多讓人感動的故事,故事的每一個細節都會讓人感動得流淚。我聽一回故事心裡不停地流淚,新春的每一株嫩芽也為此掛滿淚滴……

先輩的故事還會一輩一輩傳下去,每年的清明雨一定會於期而來。望著被大霧緊鎖的天穹,我沒有分清落在泥土的哪滴是淚哪滴是雨;聽著起起落落的鞭炮響聲,我沒有分清哪聲是哭哪聲是雷……只知道,在泥土的裡頭有山的魂,傘的頂上有雨的魂。

清明的魂魄是雨,雨的魂是先輩們撐起的那遍晴天。一驚一乍的雨,乍暖還寒的天,把世界該表達的感情寫在臉上。無邊的雨,似乎從於無聲處來,走過人們一道道心坎兒後,又於無聲處去。人們捧著滿滿的幸福,凝望著先輩的過往的背影,深情守候著殷實的明天。世界確實從根本上改頭換面了,嬌可的嫩綠覆蓋了枯萎,陽雀的叫聲清遠清遠,桃花敗了菜花來,人們在這樣的春天裡應該舒展一下自己褶皺多日的心情。就是清明的這場雨,把人們帶進輪迴中的過往裡,把活著的幸福告訴安息的先輩們,把先輩們的辛酸在訴說一回。

那“欲斷魂”的雨一直在下,那雨——就是清明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