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不能等待

白雲蒼狗。昨日的殘露滲入黝土,清風飄落遠處,時間不自覺中加快了腳步。它是最殘忍的劊子手,一邊重創,一邊療傷。

一直以為未來很遠,前途很長;唯獨沒有考慮過身邊人的陪伴能夠有多久遠。直到最近,朋友父親的離世突然像是在我體內嚯地開了個大口,涼風嗖嗖地經過。那道寒冷告訴我——親情,不能等待。

再一次見到朋友是在她父親的葬禮上。她見到我,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緊緊抱著我,仿佛是耗盡了平生的力氣。我知道她是痛,這種痛深入骨髓,浸至經絡,她的生命里被活生生地扯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在後來的幾天裡,朋友突然像是被按下了開關似的緘默不語,終於有一天,她開始說話了。我依舊清晰地記得她說的話——我好後悔,沒有好好愛夠他,以前太任性了,總是惹他生氣。

該怎么形容呢?這是對逝去親人的深深緬懷,是對過去自己忽視親情的懊惱,是對往後路漫漫頓失一人的悵惘。

放學之後,突然下起雨來。我沒有帶傘,所以,放棄坐公車,選擇打的回家。突然手機響了,是爺爺。今天說好要去爺爺家裡吃飯的。

“囡囡,你在哪裡了?”

“我還在的士上,別等我了啊,你們先吃吧。”

“喔,那你小心一點。”

要是我回去晚的話,奶奶會把菜一遍又一遍地加熱,一直等我回去再一起吃飯——以前,每次都是如此。我因為圖快,讓司機走了高架。不過這樣的話,與我平時坐公交的下車地點就是兩個方向了。

經過了一個小時的顛簸之後,終於下車了,但當我到爺爺家的時候,發現屋裡一片漆黑,一個人也沒有。我打電話給爺爺,許是因為飢腸轆轆又累又乏,我對電話里吼了起來:“你們在哪裡啦?我已經到家了啊!”

“我們在車站啊,怎么沒看到你下車呢?你等等啊,我們馬上回來。”原來,爺爺奶奶在我以前下車的車站一直等著我。

突然,我對自己剛剛的無禮感到後悔。走到了十字路口,看到爺爺奶奶一路小跑著過來。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我甚至能聽到他們的喘息聲。爺爺胖胖的身影在飄搖的風雨下,竟如同一點浮萍,他們的身影似乎被昏黃的路燈所湮沒。突然,我有點心酸。

不只是爺爺奶奶。我也依舊記得,我一次次地惹爸媽生氣,但他們責備歸責備,沒幾天后好像能夠吞下所有的怒氣與無奈——就在面對我的一瞬間,突然變成溫柔、寬容的爸媽。我明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們對我的任性最大程度的包容和保護。

但是,我不知道哪一天,他們會來不及和我告別,就消失在暮色四合的黑暗裡。我,正在和他們行走著殊途,在我眼前的是一條蜿蜒的歧道。

我,走著上坡路;而我的家人走著下坡路。

我在一天天地成熟;而他們,一天天地老去。

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實。

“天若有情天亦老”,不過天無情,因此日月恆移,經久不衰。不過人有情,因此朝朝暮暮,漸漸老去。我一直在想,倘若有一天我們陰陽兩隔,當我只能對著他們的照片緬懷過去的時候,我心裡所剩下的會不會是滿滿的“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涼。

在無邊的黑暗裡,我捂住嘴,喉嚨哽咽,再也發不出聲音,埋下頭。

即使他們去染髮去健身去保養,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的確在老去。他們把青春贈予了我,可是,作為孩子的我無能為力,他們的衰老好像是一瞬間的事。

其實,刺眼的,不是額頭上的白髮,而是他們對我無可奈何的神情;痛心疾首的,不是責備的言語,而是他們失望的表情。所幸的是,在我以孩子自居任性反叛地違抗他們時,不論我變成了什麼樣,他們還是會逢人樂呵呵地說:“這是我們家孩子。”

除了愛,還能用什麼來形容呢?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被我的尖酸刻薄傷害了無數次,依然愛我如初的人,只有,他們。

我一直依仗的,不過是他們給我的愛。在沒有他們的世界,無非是——軒檻涼生,荒蕪靜寂。

親情不是琥珀中的化石,它也會某一天就消逝在我們的不經意中。我們需要做的,不過是等待夜歸人時亮一盞燈,溫一碗飯,問一句安。

而我最大力所能及之事,不過是讓他們心安而已。因為親情,它也會調皮地一溜煙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