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老家鄉村流行練武。我剛上國小時,村里就有習武之家,父親為兩個兒子找了武師,家裡有石鎖、沙袋、棍棒、九節鞭、三節棍等諸多器械,很是威武。每到晚上,村里從幼兒班到五年級的孩子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聚集到那裡,專為欣賞。
兄弟倆中的弟弟習練較為正統,不僅一招一式有模有樣,還經常習得興起時為我們表演一番,故而深受大家喜愛。雖然我輩不懂武術之道,但對於中國武術的啟蒙似乎是無師自通,男孩們幾無例外學著電視劇里的樣子手腳並用,還一定不能省略掉嘴裡的配音,必顯得每個招式都呼呼生風、鏗鏘有力。而對於現實中的武術,看那弟弟一個擺身,腿就硬實實地砸在了沙袋上,只聽“砰”的一聲悶響,沙袋猛烈震動一下,隨即劇烈搖擺起來。那幅度,那聲響,單憑目測和聲音判斷,非一般人所能企及,只能望而興嘆,對練家子的真功夫深信不疑。
兄弟倆終究沒把練武當作事業,最終被淹沒於工農業大潮中,哥哥繼續耕耘著農田,弟弟則揣著一身拳腳功夫混跡於打工者的行列,謹記武德而大隱於市,直到人到中年,身體日衰,後輩小生誰也不會把他與當年的功夫小子想到一起。倒是我深深為之惋惜,因為憑事後的觀察與體會,弟弟的功夫手法頗得李連杰、趙文卓、吳京等星族之神韻,要是那時也有眼光看得遠的名師指點,或可以從鄉村走出又一個“戰狼”來。
歷史沒有假設,過去的只像一陣風飄走了,但那段日子確實激起了很多小夥伴的遠大志向,有的也跟著練起來,沒有師父沒關係,小攤上有售武功秘籍,夜深人靜時,總有一些心向遠方的小伙子在默默地壓腿、跳躍、拍掌,白天則神不知鬼不覺地在腿上綁個沙包,是要練輕功和下盤定力。默默地練著,久而久之,就默默地停了,誰也沒有成為武術大師,甚至連與武術有關的職業都沒粘上。
看來這功夫難搞,還是換換吧。可天下就沒有憑空掉餡餅的事,俗話說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那絕不只是一句俗話,而是經受過無數次檢驗的真理。除了像武術那樣的“功夫”,天下哪一樣不是千錘百鍊而得成?小時候聽老師講“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的典故時,非常不解地問“為什麼不直接買根針而非得磨呢”,弄得老師一臉的尷尬,過了好多年才明白,那不過借一個玄妙的故事表達一個通俗的道理。可見,“功夫”並非只是拳腳事,天下事成皆功夫。
有的“功夫”下在明處,像那盛開的花兒,稍有展示便引起萬人仰慕。娛樂圈的那些事兒,就是像花一樣的“功夫”,不可否認並非什麼人都能成星成帝的,可那光環太容易被傳播了,因為那就是取悅眼睛的事,就是填塞浮躁心靈的事,一朝成功便是輝煌。相比之下,有的“功夫”下得很深,卻像埋在地底下的紅薯,在以顏值搏天下的時代,只要地表有鮮花燦爛,就一定會掩蓋很多人關注埋於地下的豐功偉績。都是真“功夫”,卻有不一樣的境遇,社會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倒是當事者心境清澈,看得比什麼都透亮。之所以感覺境遇不同,那是因為我們平常人的標準本就是遵循著平凡的套路。而如若真的讓取得像紅薯一樣地下功績的創造者,也來個萬人仰慕、前呼後擁,幾乎可以斷定那將是災難性的境遇,將會帶來功績的終結。因為地底下的“功夫”需要安靜,需要避人眼球,需要像磨鐵杵一樣的持之以恆。做到了這些,快樂就在其中。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三腳貓的功夫不是真功夫,拳腳、科研、文藝、學術等等,哪一樣不是苦盡甘來?“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讀書之樂也非得與天地同心,方可悟得其妙,豈可只是幾聲吶喊即得真諦?要論“功夫”,再看武林。幾年前,一場天山武林大會讓坊間興奮不已,可一場走秀之後就沒了下文,所期待的中國功夫像犯了錯的小學生,讓人左右不是、哭笑不得。看過一檔關於嵩山少林武僧的電視節目,那位武僧話不多,練起武來有板有眼,他強調真正的少林功夫不像電視裡那樣好看。這個好懂,拍影視劇首先是為眼睛服務,就像很多戰爭片裡,衝鋒時像撒網一樣,那是呆子才做的事。凡事各取所需,做得精妙即是功夫。試看太極拳法,門派很多,有的拳法在行雲流水間讓身心與自然融為一體,健身與養心兼得。有的拳法柔中見剛,屬太極硬功,不被震出十米開外可能不會相信那架勢能打人。
人生處處見“功夫”,不獨“中國功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