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不知身是客

文字里的紀念 一個人,長久地被固閉在循環往復的體力透支里,被接踵而至的水電費和麵包錢不停地擠捶、滲透,漸漸就覺得生命變得晦澀而粘連,如同反覆咀嚼過的口香糖,散發出腥膩、腐落的氣味來。

某個夜裡,這氣味如同潮濕而生鏽的繡花針般,從漏風的窗縫裡擠進來,吱吱呀呀地,一下一下扎進夢來。突然就驚醒了,帶著一身冷汗,在濃重到要凝固的黑夜裡,篩糠似抖著,只差那么一點,只差那么一點,就哭出聲來。 那段時間,整個人絕望地淪陷在焦慮不安和失眠中。不能讀書,亦不能寫字。深夜十二點,當別人已經進入熟睡,開始做夢、打鼾。我卻對著空白的電腦螢幕,期望可以用填滿的黑字換來可以飽腹的稿費。沒有暖氣。裹著一條舊毛毯,用長圍巾扎在腰上。圍巾被結實地打了兩個結,亂鬨鬨的毛線穗頹廢地垂著。一個小的電暖扇,擺在桌上,在寒冷的夜裡散發著丁點的熱,呵著我的手,令它不至於凍僵。 一個小時前,簽約雜誌的編輯發來簡訊,親愛的Agatha,我有頂級的高特斯葡萄酒,但是我無法把時間灌醉。我只能寄希望於截稿前你會把稿件發來。我是如此相信你,如同相信自己從不令自己失望。

我回復他,Lin,我的衣食之神,令你失望將會是我萬劫不復的災難。而災難永不會在20xx發生。 我站在窗前吸三塊錢一包的相思鳥。一月的北京有著昏紅的夜空,遠處挨挨擠擠的燈光華麗地閃爍著,夢幻一樣不真實。我常這樣看著遠處的燈光發獃,忘記今夕何夕。最多時,會失控地一連吸掉十多根煙。後果常是災難性的頭痛、失眠、思維混亂甚至嘔吐。不得不藉助藥物才能入睡。更多的時候,我寧願以身體的痛來確認生命的活。

放棄睡眠的時候,常在凌晨走上兩個街巷去一家排檔吃宵夜。高個子的男老闆四十出頭,笑起來滿臉生光,想像得出年輕時的俊朗模樣。他端大碗的雲吞給我,青花碗裡滾著白嫩嫩的胖餛飩,雞汁湯麵上灑著碧綠的香菜末,色味誘人。他的手掌厚大而紅潤,令人忍不住覺得被這樣的男子牽著的該是一世安穩。

蘇琦在給我的E—MAIL里說,我親愛的Agatha,你還在北京死撐嗎?你是怎么過來的?賣字還是賣身? 子夜的死寂里,寒冬一月的空氣似都凝結成冰。沒吸完的相思鳥在玻璃煙缸里一明一滅地苟延殘喘著。稀薄的煙霧裡,聽得見心跳和手指敲打鍵盤的聲音。 我簡短地回覆:賣字!是的,我抱著賭氣般許下的諾言,抱著當年虛偽而脆弱的自尊心仍舊靠賣字為生。 就算時光可以倒流,人生的際遇可以重新選擇,我依然會在蒼白的電腦螢幕上不停地寫滿蒹葭萋萋的愛情故事。 實際上,我不過是想讓每一個故事都或多或少地有你的影子。 無法手掬明月,不如長記心間。人生就是這個樣子,金錢、名利、愛情,我們追逐它們,又反過來被它們控制。有人為了得到它們,而卑微了自己,在追逐的路上拋棄了現實的幸福。 就像我曾突然遭遇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哀怨與驚喜,亦也是因此而變得卑微,乞望。

我用對著電腦的所有寂寞來回憶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個小細節,再把它們編織到我的故事裡。可是,我想用生命傳誦下去的,不是對愛情的回憶,而是對愛情的信仰。儘管有那么多的愛而不能,我還是想用一句詞來懷念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我仍固執地堅持相信,我會再次喚醒你。 這樣,我就可以在臨終的時候向你證明,我終於愛了你一輩子! 愛情是需要證明的嗎? 你說過,不斷被求證的愛情,與人於己都是自虐。 可是,總有一些不被期待的故事發生。就像飛蛾明知道是火,還是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