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鑑賞

望洞庭

唐·劉禹錫

湖光秋月兩相和, 

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

白銀盤裡一青螺。

[作者簡介]

劉禹錫(772-842)字夢得,洛陽人,為匈奴族後裔。晚年任太子賓客,世稱“劉賓客”。他和柳宗元一同參預那唐朝永貞年間短命的政治改革,結果一同貶謫遠郡,頑強地生活下來,晚年回到洛陽,仍有“馬思邊草拳毛動”的豪氣。

他的詩精煉含蓄,往往能以清新的語言表達自己對人生或歷史的深刻理解, 因而被白居易推崇備至,譽為“詩豪”。他在遠謫湖南、四川時,接觸到少數民族的生活,並受到當地民歌的一些影響,創作出《竹枝》、《浪淘沙》諸詞,給後世留下“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畲”的民俗畫面。至於“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更是地道的民歌風味了。他在和白居易的《春詞》時,曾註明“依《憶江南》曲拍為句”,這是中國文學史上依曲填詞的最早記錄。

[賞析]

這是詩人遙望洞庭湖而寫的風景詩,明白如話而意味雋永。第一句從水光月色的交融不分寫起,表現湖面的開闊廖遠,這應該是日暮時分的景象,天還沒黑但月亮已經出來,如果天黑就看不出兩者色彩的融合了。第二句用鏡子的比喻表現夜晚湖面的平靜,因為太陽已落,湖水不反光,像鏡子沒磨時光澤暗淡的樣子。第三句寫遠望湖中君山翠綠的色彩,這裡的“山水”實際只是指山,即湖中的君山。用“山水”屬於古代漢語中“偏義複詞”的用法。第四句再用一個比喻,將浮在水中的君山比作擱在白銀盤子裡的青螺。全詩純然寫景,既有描寫的細緻,又有比喻的生動,讀來饒有趣味。

憶江南

唐·白居易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作者簡介] 

白居易(公元772-846),字樂天,自號醉吟先生,亦稱香山居士。其先太原(今屬山西)人,後遷居下邦(今陝西渭南東北)。貞元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年間任左袷遺及左贊善大夫。後因上表請求嚴緝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兇手,得罪權貴,貶為江州司馬。長慶初年任杭州刺史,寶曆初年任蘇州刺史,後官至刑部尚書。是杜甫之後,唐朝的又一傑出的現實主義詩人,是唐代詩人中作品最多的一個。在文學上,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含為事而作”,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其詩語言通俗,相傳老嫗也能聽懂。常與同年元稹酬詠,號元白。也常與劉禹錫酬詠,號劉白。他曾將自己的詩分為四類:諷諭、閒適、感傷、雜律。他本人最得意,價值也最高的是他的諷諭詩。他的諷諭詩主要包括了兩方面的內容:一、廣泛地反映人民的苦難。這其中有同情農民的作品,如《杜陵叟》,也有哀嘆婦女命運的悲歌,如《上陽白髮人》、《後宮詞》等。二、深刻地揭露統治者的罪惡,如《賣炭翁》、《紅絨毯》等。有《長慶集》詩二十卷,《後集》詩十七卷,《別集補遺》二卷。今編詩三十九卷。

[賞析]

憶江南(全)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古語云,言而無文,行而不遠。白居易的憶江南詞從寫成,流傳至今,已是一千多年,而且還將一直流芳百世,那么這寥寥數語,文在何處?如何能“行”如此之遠呢? 

白居易曾經擔任杭州刺史,在杭州呆了兩年,後來又擔任蘇州刺史,任期也一年有餘。在他的青年時期,曾漫遊江南,旅居蘇杭,應該說,他對江南有著相當的了解,故此江南在他的心目中留有深刻印象。當他因病卸任蘇州刺史,回到洛陽後十二年,他六十七歲時,寫下了這三首憶江南,可見江南勝景仍在他心中栩栩如生。 

要用十幾個字來概括江南春景,實屬不易,白居易卻巧妙地做到了。他沒有從描寫江南慣用的“花”、“鶯”著手,而是別出心裁地從“江”為中心下筆,又通過“紅勝火”和“綠如藍”,異色相襯,展現了鮮艷奪目的江南春景。異色相襯的描寫手法,在大詩人杜甫的詩里常常可見,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兩種不同的顏色互相映襯,使詩意明麗如畫。白居易走的也是這條路,從他的詩里也可見端倪,“夕照紅於燒,晴空碧勝藍”、“春草綠時連夢澤,夕波紅處近長安”、“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因而江南的春色,在白居易的筆下,從初日,江花,江水之中獲得了色彩,又因烘染、映襯的手法而形成了我們想像中的圖畫,色彩絢麗耀眼,層次豐富,幾乎無需更多聯想,江南春景已躍然眼前。 

既是“能不憶江南”,那么杭州這個白居易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是什麼給他的感受最深呢?古籍載:“杭州靈隱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種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墮,寺僧亦嘗拾得。”既然寺僧可以拾得,那么看起來,白居易做杭州刺史的時候,很有興趣去拾它幾顆,也似多次去靈隱寺尋找那月中桂子,正好欣賞三秋月夜的桂花。白居易是詩人,自然不乏浪漫的氣質,在八月桂花暗飄香的月夜,徘徊月下,流連桂叢,時而舉頭望月,時而俯首細尋,看是否有桂子從月中飛墮於桂花影中。這是何等美麗動人的一副畫面。一個尋字,而情與景合,意與境會,詩情畫意,引人入勝。 

也許,月中桂子只是傳說,那么錢塘潮奇觀確實是存在的。尋桂子不一定能尋到,潮頭卻是真正看得到的感受極深的景觀。錢塘江自杭州東南流向東北,至海門入海。錢塘潮每晝夜從海門湧入,異常壯觀。錢塘潮在每年中秋後三日潮勢最大,潮頭可高達數丈,正因為如此,所以白居易寫他躺在他郡衙的亭子裡,就能看見那捲雲擁雪的潮頭了,趣意盎然。上句寫跑去寺里尋找那美麗的傳說,下句寫自己悠然躺在床上看澎湃的錢塘潮,一動一靜,從中我們可以一窺作者內心蘊涵的種種心理活動,也許可以感受到杭州的難忘。 

第三首,寫的是蘇州。吳酒一杯春竹葉,也許有人會說,竹葉青並非是吳酒啊,這是怎么回事呢?一來,竹葉是為了與下句的芙蓉對偶,二來,“春”在這裡是形容詞,所謂春竹葉並非一定是指竹葉青酒,而是指能帶來春意的酒。白居易在另一詩里就有“瓮頭竹葉經春熟”的說法,而且白居易所在的中唐時代,有不少名酒以春字命名,如“富水春”、“若下春”之類。文人大多愛酒,白居易應該也不例外,喝著吳酒,觀“吳娃雙舞”猶如醉酒芙蓉的舞姿。“娃”者,即是美女,西施就被稱為“娃”,吳王夫差為她建的房子就叫“館娃宮”。也許白居易這樣寫,就是出於對西施這位絕代佳人的聯想吧。十多年後,他在洛陽,回憶起當年飲酒觀舞,不禁嘆道:“早晚復相逢?”。早晚,是當時的口語,意思就是何時。 

三首詞,從今時,憶起往日,最後又回到今天,從洛陽到蘇杭,從今日直至十多年前的往事,今、昔、南、北,時間,空間都有極大的跨度。白居易身在洛陽,神馳江南,撫今追昔,無限深情地追憶最難忘的江南往事,使自己得到了一定的精神滿足。而我們今日讀此詞,則因為白居易的出色描寫,也能得到某種精神滿足,不知當時白居易是寫給自己回憶的,還是留待後人欣賞的,你覺得呢?

獨坐敬亭山

唐 李白

眾鳥高飛盡,

孤雲獨去閒。

相看兩不厭,

只有敬亭山。

[作者簡介]

李白(701-762),字太白,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他寫了大量歌頌祖國河山、揭露社會黑暗和蔑視權貴的詩歌。他的詩對後人有深遠的影響。

[賞析]

敬亭山在宣州(治所在今安徽宣城),宣州是六朝以來江南名郡,大詩人如謝靈運、謝朓等曾在這裡做過太守。李白一生凡七游宣城,這首五絕作於天寶十二載(753)秋遊宣州時,是李白離開長安後,經過了長達十年的漫遊,來到宣城時所寫。長期飄泊生活,使李白飽嘗了人間辛酸滋味,看透了世態炎涼,從而加深了對現實的不滿,增添了孤寂之感,然而傲岸倔強的性格仍一如既往。這期間,他寫了大量的借遊仙、飲酒的方式排遣苦悶的詩,也寫了許多寄情山水、傾訴內心情感的詩。此詩寫獨坐敬亭山時的情趣,正是詩人帶著懷才不遇而產生的孤獨與寂寞的感情,到大自然懷抱中尋求安慰的生活寫照。

前二句“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看似寫眼前之景,其實,把孤獨之感寫盡了:天上幾隻鳥兒高飛遠去,直至無影無蹤;寥廓的長空還有一片白雲,卻也不願停留,慢慢地越飄越遠,似乎世間萬物都在厭棄詩人。

此二句意象以“眾星拱月”式並置,前句中心詞“鳥”是中心意象,加上“飛”字形成一個複合意象,強化動態表現意義。“眾鳥”原可以讓讀者聯想到山中閒靜寧謐的場景,群鳥兒在空山中婉轉鳴啼,有個格外的逸趣,而眼前,眾鳥高飛,離人越來越遠,“高”顯然是起到一個拓展空間的作用,抬頭仰望,空闊的藍天上,鳥兒在遠走高飛,直至看不見!一個“盡”字,增強了此句的表現力度,可以想見李白此時的萬般惆悵。後句“雲”為中心詞,與“去”複合,默默的雲也在漸漸飄走。而雲並非滿天白雲,原本就只是“孤雲”無伴,偏偏還悠閒地慢慢地飄離。詩人以“閒”寫出了孤雲的狀態,突出了離去的過程,讓讀者在品味孤雲離去的狀態時,感知詩人內心的不忍和無奈,迴腸盪氣。

“盡”“閒”兩個字,把讀者引入一個“靜”的境界:仿佛是在一群山鳥的喧鬧聲消除之後格外感到清靜;在薄雲離散之後感到特別的清幽平靜。它們都似乎有靈性,不願與詩人為伴,遠離詩人而去,只留下一個闊大茫茫的空間,詩人坐在這樣的空間之中,更顯孤獨和渺小。其實,山林的鳥是飛不盡的,雲也不會飄遊到天外。在詩中,眾鳥孤雲都離詩人而去,這是詩人情感外射的結果,是詩人有意創造為表現自己的孤獨情感的茫茫空間。這種生動形象的寫法,能給讀者以聯想:李白坐在那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眼看著眾鳥、孤雲漸漸飛去,眾鳥和孤雲都離開了敬亭山,只有自己依舊坐在那裡欣賞著它,勾畫出他“獨坐”出神的形象,為下聯“相看兩不厭”作了鋪墊。三、四兩句“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用浪漫主義手法,將敬亭山人格化、個性化。儘管鳥飛雲去,詩人仍沒有回去,也不想回去,他久久地凝望著幽靜秀麗的敬亭山,覺得敬亭山似乎也正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他們之間不必說什麼話,已達到了感情上的交流。 “相看兩不厭”表達了詩人與敬亭山之間的深厚感情。“相”“兩”二字同義重複,把詩人與敬亭山緊緊地聯在一起,表現出強烈的感情。同時,“相看”也點出此時此刻唯有“山”和“我”的孤寂情景與“兩”字相重,山與人的相依之情油然而生。結句中“只有”兩字也是經過錘鍊的,更突出詩人對敬亭山的喜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鳥飛雲去又何足掛齒!這兩句詩所創造的意境仍然是“靜”的,表面看來,是寫了詩人與敬亭山相對而視,脈脈含情。實際上,詩人愈是寫山的“有情”,愈是表現出人的“無情”;而他那橫遭冷遇,寂寞淒涼的處境,也就在這靜謐的場面中透露出來了。

“眾鳥”、“孤雲”這動的意象與“敬亭山”這靜的意象相反並置,時間和空間的維度里僅僅出現了量的變化,而心理的維度卻產生著質的變化:有理想、有才能而在政治上遭受壓抑的士大夫往往對“逝去”,對“消散”有著特殊的敏感,人事短暫,宇宙永恆,常常是他們不遇時發出的慨嘆。引恆久的山為知己,可能是“長安不得見”後,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方式了。如果長安招引他,他會不隨眾鳥高飛去?

詩人筆下,不見敬亭山秀麗的山色、溪水、小橋,並非敬亭山無物可寫,敬亭山“東臨宛溪,南俯城闉,煙市風帆,極目如畫”,然而風景如畫又如何?我們也無從知曉詩人相對於山的位置,或許是在山頂,或許在空闊地帶,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本詩的寫作目的不是讚美景物或者借景抒情,而是藉此地無言之景,抒內心無奈之情。詩人在被擬人化了的敬亭山中尋到慰藉,似乎少了一點孤獨感。然而,恰恰在這裡,詩人內心深處的孤獨之情被表現得更加突出。人世間的深重的孤獨之情,詩人人生悲劇的氣氛充溢在整首詩中。全詩似乎全是景語,無一情語,然而,由於景是情所造,因而,雖句句是景,卻句句是情,誠如王夫之所說是“情中景,景中情”。沈德潛《唐詩別裁》 評曰:“傳獨坐之神。”

李白對大自然有著強烈的感受力,他善於把自己的個性融化到自然景物中去,使他筆下的山水丘壑也無不具有理想化的色彩。“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夢遊天姥吟留別》)。他用胸中之豪氣賦予山水以崇高的美感,他對自然偉力的謳歌,也是對高瞻遠矚、奮鬥不息的人生理想的禮讚,超凡的自然意象是和傲岸的英雄性格渾然一體的。同時,李白又寫了許多具有晶瑩透剔的優美意境的山水詩。李白的山水詩與其說是對自然形貌的逼真描繪,不如說是按詩人個性被改造和理想化了的圖景。他只求把握整體的氣勢或氛圍,而略去具體的細節,甚至連觀照景物的視覺轉移的順序也往往毫不在意。李白的山水詩又是無往而不抒情的,他善於把山水物色和特定的情緒滲透、交融在一起,在“景”的形勢和“情”的特徵之間有著“同構互感”的微妙的呼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