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

盼君至。

————引子

a

她和她的相識只是偶然。

“不是吧,又沒選上?”站在宣告欄前,看著校職位名單,只當上宣傳委員的夏荷不禁嘆了一口氣。“看來大隊長的三槓是與我無緣了。”忍不住好奇地看向大隊長冒號後面的名字。“洛秋雪?這名字也太……嘖嘖……洛秋雪……這么一個花哨的名字怎么取得?”夏荷好笑地看著那三個黑體字。

“很好笑嗎?”一種黃鶯出谷般清脆的聲音問道。“你不覺得嗎?秋雪?秋天哪裡會下雪……”夏荷尋著聲音的發源地轉過頭去,這一看,硬生生地將後面的音咽了下去。聲音的主人剪著過眉的斜劉海,長發盤卷在頭上,繫著一個粉大的蝴蝶結,兩腮邊幾縷碎發。大大的眼睛盈滿了笑意,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隨著忽眨的眼睛投下一片陰影。她長得可真漂亮!夏荷在心裡由衷地讚嘆道。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別在連衣裙左肩上的三槓!鮮紅的惹眼。

完了,正主到了。夏荷在心底暗暗叫苦,嘴上彆扭地說:“那個啥,洛秋雪是吧?你的名字可真詩意啊。”躲不掉,只得裝傻,祈禱秋雪快走開,不要計較。可洛秋雪下一句話使她不得不面對了。“是嗎?”一句反問,言間透著笑意,卻把夏荷嚇得夠嗆。“哎呦喂,大隊長,我錯了,不要扣我分啊!再再怎么說,我們也算同年級吧?對!同年級……”聽著夏荷的碎碎念,秋雪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我有說要扣分嗎?”話音剛落,夏荷立馬歡呼:“太好了!你不扣分啊?不用抄課文嘍!”繼而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問:“真不扣?”“我看上去像是這么不明事理的人嗎?為什麼無緣無故扣你的分啊?”本以為夏荷沒話說了,誰知她振振有詞道:“我拿你名字開玩笑啊。”這回答反倒把洛秋雪惹得目瞪口呆了。

“這又沒事。”秋雪拍拍夏荷的肩,以示安慰,“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好耶!”夏荷正準備舉“v”字歡呼。秋雪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幾班的?”

“不是說不扣分嗎?”夏荷欲哭無淚,一副上當受騙的樣子。

“呵!”洛秋雪伸出右手。“交個朋友,你很有個性。也都看到了,我叫洛秋雪,六年月組a班。”

“夏荷,夏天的夏,荷花的荷。”夏荷也伸出右手,“六年星組b班。不介意我是個星組,且成績為b的中等生吧。”

秋雪笑了。兩個梨渦蕩漾在嘴角,大眼睛微眯了一下,出色的五官光彩奪目,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使得夏荷一陣眩暈。

“當然不會。夏荷是吧?喔,我知道。不是那個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嘛!”

“銀杏葉,剛認識就給我起外號!”夏荷舉起拳頭,作勢要開打,“我也給你取一個外號,銀杏葉,秋雪讓人想起黃色,黃色讓人想起銀杏。你看我多好,還是受國家保護的珍惜植物嘞。”

“不管你叫我什麼,這個‘夏雨荷’我是叫定了!”

“喂!”

“呵呵……”兩個女孩銀鈴般的笑聲久久沒有散去。

洛秋雪和夏荷在後來以眾人想像不到的情況下,短短几星期內,建起了堅不可摧的友誼碉堡。

b

今天放假,夏荷躺在小溪邊的草地上,雙手枕在腦後,歪著頭,看著還是不失淑女風範的洛秋雪,不禁疑惑出聲:“銀杏葉,你不覺得你太過於完美了嗎?”

“夏雨荷,今天這么有空約我出來玩呀?作業寫好了?”洛秋雪笑吟吟地說,不慌不忙地躲避問題。

“銀杏葉,回答我啦。”夏荷有些嚴肅,洛秋雪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從來不願意正面回答。

她嘆了一口氣,“我哪裡好了……”

“哪裡都好!”夏荷未等洛秋雪說完,邊搶答似的叫了起來,“人長得漂亮,地位高,權力多,人緣好,父母好,學習好,家世好……”夏荷一副很有底氣的樣子,一一列舉這洛秋雪的好。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禁露出了嚮往的神情。

“你很想要嗎?”洛秋雪依然像大家閨秀似的,雙手環住雪白而又修長的細腿。

“你不想要嗎?”夏荷反問道。

“或許,我沒給你講過我家裡的事吧。”秋雪的笑容淡淡的,饒是大大咧咧的夏荷也感受到了她若有似無的傷感。

是從來沒有講過好吧。夏荷在心底誹謗,表面卻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從小就是家中的公主。”微風拂過洛秋雪潤白的臉頰,她微微眯起了雙眼。“不是被呵護,而是守著那公主一成不變的規矩。”仿佛沒有看見夏荷錯愕的眼神,秋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從小就練習如何走路,如何微笑,怎么優雅地吃飯,穿什麼衣服更能體現出公主的感覺,怎樣搭配可以顯出公主的氣質。”秋雪又自嘲地笑了笑,“從懂事開始,我就和鋼琴、舞蹈打交道,美術班、奧數班一個接一個地報……”

“我怕,”她紅了眼圈,“我怕我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我怕我永遠找不到自己,我怕……”

“沒事,”夏荷坐起來,側過身子,輕輕抱住了洛秋雪,“沒關係,你還有我呢,我陪你就是了,將來的路,我陪你走……別怕……”秋雪驚訝地看著難得溫柔的夏荷,一下子笑出了聲,嘴角的梨渦再次蕩漾起來,眼角還帶著淚花。夏荷看著洛秋雪這一副可愛的模樣,也笑了。

夕陽西下,霞光照耀著大地,毫不吝嗇地將大地萬物鍍上了一層金邊。兩個女孩看著對方臉上毛茸茸的一層光,都笑出了聲,笑容相互襯著。太陽也在露出了欣慰的笑臉後,回家了。

“將來的路,我陪你走……”

將來的路,你還有我……

c

“銀杏葉,快一點啦!等一下沒貨了!”大街上,夏荷左手三個袋子,右手招呼著洛秋雪,嘴裡還叼著一根棒棒糖,卻絲毫不影響講話。“蛋糕店出新品啦,再不走,就搶光了,你不知道啊,這個‘夢幻屋’蛋糕店,可是遠近聞名,看你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想必是不知道,來來來,快一點……”夏荷用右手死命地拉著洛秋雪,專門往人多的地方擠。

“哎哎哎!”夏荷剛剛停下,洛秋雪就抗議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夏雨荷,跑這么快,趕著去投胎啊!”

“啊哈哈,銀杏葉,要是那些崇拜你的冬粉看見你這幅模樣,指不定以為被誰附體了呢!”夏荷瞧著秋雪有些凌亂的頭髮,毫不客氣地笑道。“夏雨荷,敢笑話我,你別跑!”洛秋雪見反正形象已經毀了,不如來的更徹底一些,很久沒有這么輕鬆過了,剛才那些動作和話語,反而讓她在迷茫的世界裡找到一絲曙光。

“呦!不敢不敢,不敢不跑,再別跑,等著被你打啊!”夏荷嘻嘻一笑,一閃身,躲進了蛋糕店,隔著玻璃對洛秋雪吐了吐舌頭。

“是君子就別跑!”

“我不是君子是女子!”

“夏雨荷!你給我站住!”

……“天啊!早知如此,我就不買這么多的東西了啊!”夏荷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著眼前一堆袋子,不禁有些鬱悶地哀嚎。

正在發脾氣的夏荷,突然發現袋子不見了,抬頭一看,卻看見秋雪提著袋子微笑著,用節骨分明的手搖了搖袋子。

“銀杏葉……”

“笨蛋,不是還有我嗎?想一個人提啊。”秋雪溫柔地揉了揉夏荷的頭髮,夕陽的光為她添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夏荷站起來,把頭輕輕地靠在了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秋雪的肩膀上。“銀杏葉,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

d

“夏雨荷,有必要這么拚命嗎?”看著奮筆疾書的夏荷,洛秋雪有些疑惑,這幾天夏荷經常來她家寫作業,可到頭來,都是夏荷一個人在努力,秋雪卻沒有絲毫期末考的壓力。學生努力學習並不奇怪,可是,夏荷不是一向都不在乎這些的嗎?

反常的,夏荷沒有反駁,反而是意味深長地說:“快期末考了,三好學生的你自然用不著擔心。”“你不是一向都不在乎的嗎?”

筆尖一頓,“快分班考了,升學考也快了,就在明年。”夏荷眼眶一紅,“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越來越反感上學了……”

洛秋雪一愣,向來心細如髮的她竟然沒有發現夏荷這些細微的變化,學著夏荷平時安慰自己的樣子,拍拍夏荷的肩膀,微笑著說:“別自己嚇自己,你不是說要陪我嗎?一起努力吧。”

她不似平時的大大咧咧,擠出一絲略帶憂愁的笑臉,輕輕地說了句:“謝謝。”便不再言語。

洛秋雪有些失落。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時光已經匆匆流過,我們也在不知不覺間,悄悄改變,你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與以前不同,因為時光為你沖走了一些東西,而你也不知道它會為你沖走什麼。

e

“我要轉學了。”這是寒假剛開學不久,洛秋雪對夏荷說的第一句話。

“我知道。”夏荷冷靜地回答,眉間的一絲憂愁化不開。“你注定不會留在這裡,我不怪你。”

“只不過,升學考只留我一個人衝刺了呢。”

“夏雨荷,你別這樣。”洛秋雪哭了。

六年級餘下的時光,再也沒有了洛秋雪的身影。

f

那,應該是她們最後一次相見。

談笑聲在一瞬間淡了下去,兩個女孩默默地走在昏黃的路燈下。

“夏雨荷,你不覺得一切在我轉學之後就變了嗎?”洛秋雪最先出聲,垂眸的眼瞼,睫毛投下一片陰霾。

夏荷的身子猛然一頓,繼又若無其事地快步向前走去。“哪有,銀杏葉,你多心了。”秋雪的目光暗了暗,移著小碎步到了夏荷的左側,並沒有接話,反而答非所問地說:“夏雨荷,不見了。”這回夏荷是真的停下了腳步。秋雪繼續不依不饒:“銀杏葉,也不在了。”

“一切都變了,對吧?”

“是變了。”夏荷轉過臉,秋雪這才發現她臉上的淚痕。

一切都變了……

夏荷不僅分到了重點的a班,升學考也考上了一所中意的大學。秋雪轉學到了外地,依然是無人能超越的三好學生,升學考考上了省重點國中。短短的一年,她們的友誼不再堅不可摧,她們都有了自己的故事,形同陌路,偶爾見面也只是點頭示意,像現在兩個人一起漫步,基本上是沒有可能了。但是都不甘心啊,曾經的友誼太過刻骨銘心。變了……她們不再有交點。沒變,因為她們都不曾忘卻。

兩個人走著走著,會突然無言以對。

“你也感覺到了吧。”夏荷眉間有一抹無奈,“難怪別人說時間能改變一切。”

兩個人都沉默了。

“夏雨荷,別那么多愁善感啦,那可是我的專利耶!”沉默了幾秒,洛秋雪一反常態地撲在夏荷身上,這一回,她是真的放開那些無謂的原則了。一切好像都沒發生過。

“銀杏葉……”夏荷乖乖地沒動。

“我們說好了喔。”洛秋雪笑得甜甜的,兩滴淚落入了梨渦,盈滿了水光。“要做永遠的好朋友。”眼睛眯得跟月牙兒一般,像足了偷腥的小貓咪。

“嗯!”

“拉鉤!”秋雪伸出了小拇指,有些孩子氣地說。

夏荷笑了,臉上還掛著淚,像一朵清晨沾著露珠的鮮花。“拉鉤。”她也伸出小拇指,與秋雪的勾在一起。“拉鉤上吊,一百年,不想變,變變就是豬八戒!”秋雪和夏荷極有默契地對視,同時喊著。

“說好了啊,”秋雪好似還不放心,把左手在夏荷面前晃了晃,“女子一言,五馬難追。”夏荷好笑地看著眼前搖擺不定的手,一把抓住之後,把秋雪豎著的大拇指按捺了下來,無奈地說:“是駟馬。”“不行!”秋雪又把大拇指豎了起來,一臉委屈,仿佛過一秒就會被拋棄,“你得比別人多一匹馬。”

“好好好!銀杏葉說了算。”

“夏雨荷!”洛秋雪跺了跺左腳,有些不好意思,“別搞得我無理取鬧似的。”

“就是嘛,本來就挺無理取鬧的嘛。”夏荷沖秋雪做了個鬼臉,轉身跑了。

“夏雨荷,你給我站住。”

“就不就不!”

“餵……”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溫暖著她們的心。

昏黃的路燈下,兩個女孩一前一後地跑著,笑臉相互襯著,影子在不知不覺中,重合了……

(番外·夏荷)

洛秋雪出國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那天之後,她就走了。

沒有預告。

沒有序幕。

原來,那一天,她是來告別的呀。不,她根本沒有說要走。

為什麼來見我?

又為什麼在我決定努力維護的時候,一走了之。

銀杏葉,何必回憶呢?

銀杏葉,何必哭泣呢?

那你呢?

夏雨荷,何必留戀呢?

夏雨荷,何必失落呢?

她走了……

罷了罷了,忘卻吧……

(番外·秋雪)

做在飛機上的我,思緒飄遠。

想必夏雨荷已經知道我走了吧。

摸著心臟的那個地方,問道:

心啊,

你告訴我,

為什麼你現在那么疼,

就像缺了一角似的。

明明早就決定好了不是嗎?

明明決定毅然決然不再回頭的不是嗎?

其實,轉學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不就是想讓她淡忘那一段,好一走了之不是嗎?

為什麼在前一天反悔呢?還定下了這么一個約定。

我不是人生的賭徒,我賭不起。

是啊,不想堵呢,卻偏偏跑去下賭注,而且,堵得這么大,兩個人的友誼呢?

罷,夏雨荷,你等我,等我十年,若十年之後,我沒有回來,你就當做了一場夢罷……

落花時節又逢君……

g

或許,當時我該留住她吧。但我知道,她是百靈鳥,不應該為了我這隻笨拙的蝸牛停留在原地。希望有一年她會飛回來。

————摘自夏荷日記

在翻書的時候,一片銀杏葉悄然落地。

彎腰,拾起,只見上面寫著:珍重,朋友。

夏荷認得這個筆跡——是秋雪的。

她用手捂嘴,勾了勾嘴角,眼淚卻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轉頭望著書架上框著的照片,照片中的兩個女孩笑得燦爛。相框上落滿了灰塵。夏荷已經很久沒有去擦拭了,甚至不願去看一眼,她怕哭出來。

相片是洛秋雪出國後的幾個月寄過來的。

夏荷用手帕擦了擦精緻的相框,想把相框打開,抽出照片。

照片後有幾排娟娟小楷,清秀的字跡微微泛黃,看來有一定的年頭了。

“親愛的夏雨荷,你還好嗎?或許我們已經過了純真的年紀,不在相信永恆,但我想說,等我,我會回來的。”讀著一行行的字,夏荷笑了。

當初,洛秋雪把相片寄過來時,本身就有相框框著,不願觸景生情的夏荷,直到七年後,才發現這段文字,很簡單的語句,可信度在幾年的沖刷下,幾乎為零。

夏荷把照片抱在懷裡,看著陰暗的書房裡灑下零零碎碎的細縷陽光,她在心底喊出了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銀杏葉,我等你。

機場。

一名少女剛下的飛機,便成功地奪得了所有人的眼球。一頭波浪長捲髮,不變的斜劉海,一身清爽的夏裝,戴著一副墨鏡,手上拉著個大行李包。

輕輕摘下墨鏡,仿佛沒看見人們眼中掩藏不住的驚艷,無聲地說:夏雨荷,七年了,我回來了!

@

一段被惦記了七年的友誼終於落幕。

不必為她們之後的相遇而欣喜,說不定你的身邊也有這么一個人,陪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瘋,一起鬧……

也不必為七年的形同陌路而心酸,那只是一段友誼的磨練和鋪墊。

好好珍惜友誼吧,故事中的人物都有原型,故事情節也大都屬實,只不過結局是一段真心的希望,希望“銀杏葉”,和“夏雨荷”的友誼真的能不為時間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