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有多遠

在微博上、電視節目裡一再聽到有人做這樣的假設:如果給你一種神力,你可以讓時光流轉,回到任意你經歷過的時刻,你願意在哪一時刻醒來?

最初不以為然,粗看題目,以為是受穿越之類的小說、電視劇影響,弄這種古怪的題目。也會跟人玩笑說些美國大片都往前穿越,我們國人卻只想往後穿越之類的頑皮話。見了幾次之後,鄭重地想了想,發覺這其實是個很懷舊的題目。

如果真的可以在任意時刻醒來,我希望那是在童年的某一刻。

當然可以是在課堂上。那時候,我還是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目光明亮清澈可以跟國小校後面的小河比一比。課堂上老師拿著我們用柳條剝去皮給老師做的教鞭。現在想來,我們爭先恐後給老師做教鞭很有些請君入甕的味道。老師從講桌的抽屜里抽出一根或長或短的教鞭,誰搞小動作或者不認真聽講,手上就會被不輕不重地打一下。咧咧嘴,也不敢說疼,敢緊挺直背,坐直身子,眼睛盯在黑板上。

其實,我一直都是個聽話的孩子。至少是在課堂上不會睡覺。但怎么辦呢,題目一定要在某一刻醒來。所以,我這種從不在課堂上睡覺的好學生從課桌上爬起來,揉了揉眼睛,喔,原來是老師覺得那樣的午後太困了,讓我們睡一會。窗外陽光正烈,偶爾有風,大楊樹嘩啦嘩啦地抖著樹葉,大概也是想納納涼。

老師指著我身邊一個黑壯的男生說:“你跟他一張桌,上課看著他點,他要是犯困,打他!”

我不明白我可以打到什麼程度,很傻很天真地問:“掐一下可以嗎?”

老師笑了,圓臉上綻開一朵大花:“可以!”

黑壯男生眼睛眨呀眨地瞅了我幾眼:“馬屁精!”

他用得不正確,我並沒有給老師說什麼好話,怎么就成馬屁精了呢?大概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這是個不好的詞,拎出來送給我,解了氣一樣。

我才不跟他一般見識,正想著“首掐”什麼時候進行,圓臉老師回頭補了一句:“他考試不及格,我就找你!”

我從可以隨便掐人的興奮里醒了過來,啊?這事,我可有點負不了責,再說了,萬一我把他掐急了,他故意考不及格也是有可能的啊?

於是我按下掐人的念頭,決定以柔克剛。

接下來的每一節課上,我發誓我用在我黑壯同桌身上的時間比聽老師講課的時間長。下課他生龍活虎,常常那幾分鐘就玩得滿頭是汗。上課鈴簡直變成了催眠曲,一坐在椅子上,他就開始蔫。我說:“喂,老師看你呢!”開始,他一激靈就醒了,發覺老師根本沒空理會他,他就又成彌勒佛狀坐著點頭嗑睡。我拉他衣角:“聽課!”他又醒了,送我幾個字:“煩人!”我其實也不想煩他的,其實是他煩我不是嗎?我很想不管他,但師命不可違,還是得硬撐著。他再點頭,我就踢他椅子,語言簡直就變成多餘的了。一個學期下來,他倒沒不及格,我的鞋倒穿了二雙,老媽嘮叨著我吃鞋。我很想爭辯說:“是我同桌,他應該賠我鞋的!”

還可以在學校操場上醒過來。學校有塊籃球場大的操場,操場的東南角有鞦韆。我常常坐在鞦韆上胡思亂想。半夢半醒之間,突然醒來,陽光很暖,不遠處,同學在丟沙包。想起書包里還有本新到的《意林》,心裡溢滿了歡喜。操場的四周開滿了黃色的小野花,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它們的名字。但一直覺得那是最美的花。我們的體育課常常就是自由活動。我們自己在操場上玩,有時就去采一把野花,有時就拿著小木棍拔拉地上的沙土,偶爾看到螞蚊或者是蚱蜢一類的小蟲子也能追上一段。

時光如水一樣溢滿了整個生活,仿佛沒有盡頭。許多年後,我像個旅人一樣急匆匆走在路上,恨不得一開變成48小時在過才夠勁,夠烈,疲憊卻睡不著覺。我真的開始想念童年。而小時候,卻總嚮往著長大,長大可以去遠方看看這個世界。

真的看到這個世界的喧囂與無奈之後,最想做的事是找一個安靜的角落跟自己的內心聊聊。

漫長的生命里,再無聊的時光,也都是限量版。真的沒有一個那樣的時光太空梭讓我們回到從前。童年變成了一楨水墨畫,淺淡美好地留在記憶里。一邊懷舊一邊抱怨著繼續我們現在的生活。

突然在某一刻醒悟過來那道題的真正用意或許是這樣,那些我們現在珍視的,正是我們曾經大把擁有卻沒有珍惜的。那以後呢,以後我們會不會又回頭想念今天的生活呢?

我想到了朋友對這題的回答,他說他願意醒在此刻。就在此刻醒過來,伸個懶腰,想想今天的日程,然後洗洗臉,精神飽滿地去衝鋒陷陣。

童年再怎么美好有趣,我們都沒辦法回到從前,我們手裡握著的不過是現下的每一分每一秒,與其回頭望,懊惱那些時光的流逝,不如伸出手接住今天。

醒過來,該幹嘛幹嘛去。現下,也是明天的昨日,也是最好的時光。想起另一句話,別走得太快,等一等落下的靈魂。

我們可以慢一點,品味生活的滋味,而不是吃人參果一樣,在生活里只盯著虛擬世界裡的大boss出大招,忽略了生活里的人或者事。

如此,對世界保有一點好奇,童年就從不曾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