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口(狗的獨白)

藉口

七班  王藝涵

三公分的陽光不偏不齊的堆積在我身上,這是我獨自為生的第七天。

垃圾桶里溢出的腐爛物讓我噁心,想吐。可是我要咽下它,因為我要活下去。媽 媽教過我,好死不如賴活著。弄堂里居住的大多是這個城市的最底層勞動力,他們當然認不出我是純種的德國哈士奇。只把我當做哪戶閒散人家放任出來的野狗,或許染上了說不清的怪病。

繞著我走,躲得遠遠的。

一周前的我這時興許還在別墅里的小窩裡喝著牛奶、吃著火腿粥。女主人時常親自給我洗澡,有傳統的英倫香味。而現在,幾公里外天空下那座顯眼的別墅已經人去樓空。別墅的花漆大門上貼了兩張艷麗的封條,遠遠地能看見一個大大的“×”。我看不懂人類的文字,只知道女主人一個人慌忙離開的時候摸了摸我的頭,滿臉憔悴又不無矯情地說:“對不起寶貝,來不及帶你了。”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反對和主人的意願比起來多么的微不足道,一隻狗只能用狗的方法去走自己的路。不然人對著你矯情告別的時候,你還能再眼淚汪汪地又回去?別覺得我淡定,作為一隻狗我早就很有先見之明料到了女主人會棄我於不顧。家裡不斷有人來到處檢查,男主人的權勢日薄西山,樹倒麻雀飛的道理我不是不懂。什麼寶貝?什麼來不及帶我走?如果真的是來不及,主人又怎么會把家裡的錢財、首飾打包一空,甚至連化妝包和名貴的衣服都一起遠走高飛?

果真是藉口。還是老套的滑稽的藉口。

沒等她的車走遠,我便扭頭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神馬啊浮雲般的生活,我算是看透了。那時的我相信,貴族哈士奇是有前途的狗。

可是,七天來我沒有睡過一次好覺,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城市的車水馬龍讓我一次又一次的迷失方向,找不到寵物收容所的我只好一夜夜棲息在狹長弄堂的角落裡。為了不讓別的狗傷害我,我從不跟街上的髒狗搶食吃,餓了就從垃圾桶里翻出點還沒有完全變質的食物咽下去。我不敢仔細地咀嚼,我怕我會吐出來。明天我又要再次啟程去尋找城市裡的寵物收容所,我用尾巴拂拂牆角的灰,靠在潮濕的牆上合上了眼。

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醒來時,我身邊已經有一個人了。

他低著頭看著我,神色很疲憊。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與我想像中和富豪主人的美妙邂逅相差甚遠。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子,舊舊的掉色t恤以及絕對是地攤貨的小短褲配上他亂蓬蓬的頭髮,不加修理的胡茬和布滿紅色血絲的眼睛,整個一副窮人相。本來我並不願意搭理他,可他眼神怪怪的伸手摸摸我的頭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了句,真是一條大狗啊。聽到他這句酷似讚美的話之後,我以為他當真就是傳說中的伯樂。我立馬來了精神,在他面前搖頭晃腦地展示著哈士奇特有的毛色和體態,儘管他窮,可起碼跟著他我不用再風餐露宿,不用再挨餓受凍,這也是他身上唯一能值得我利用的地方了。終於,他拍拍我的背脊淡淡地講,跟我走吧。

於是我,我和他並排走向城市的末端。

他的家坐落在人跡廖少的公路周郊,有一個媽 媽,舉目空蕩,一貧如洗。儘管我心裡泛著不滿,可還是得一副歡喜的樣子,我害怕被人丟掉。雖然我承認自己是一隻走在潮流前端又有先見之明的聰明的狗,可我還是害怕,害怕失去突如其來的安全感。

你不用笑。任誰,可以戰勝孤獨呢?

他對我很好。儘管家裡很不小康,他還是能保證我一日三餐都能吃飽,雖然不是精緻的法式糕點,只是家常飯菜的剩餘。第一次吃的時候我很不習慣,剛把鼻子湊近前去就聞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味道,我偷偷地不屑地瞄了他一眼。

他在吃和我同樣的飯菜。

他竟然在吃和我一樣的飯菜!

我趕緊把頭扭了回來,這才漸漸地從震驚中甦醒來。他真的在吃和我一樣的飯菜,不是紅酒不是牛排不是正宗的料理,而是和我眼前的飯菜毫無差異的一頓晚餐。我把臉埋進那種特殊的香味里,夾雜著眼眶溫熱的濕潤。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發出嗤嗤的聲音。

他抬起臉傻傻一笑。又低下頭和眼前的一碗飯奮戰。

於是,在這間有夕陽斜射的小屋裡。他和我,人和狗吃飯的聲音交織成最初的光芒。

一點點一點點的填補滿我小心臟上的冰涼。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他很少和我說話,我也不喜歡鬧騰。後來我才了解到,他只是本市一個三流大學的學生,沒有上學是因為家裡支付不起昂貴的學費。沒有父親,母親只是附近工廠里的工人,每個月拿到微薄的工資甚至不夠他在校一個月的花銷。家裡的大部分花費都是他每天到處打工賺來的,為了幫母親,他毅然輟了學。支撐起半片天,成了這個貧窮的家裡唯一的男人。

都是公的,所以我挺佩服他。他的確是個好人。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儘管平淡。可是這僅僅只是我以為。

他母親突如其來的車禍讓這一切都成為泡影。那段日子我很煩,他也很煩。我在心裡一邊盤算著如果失去了眼前這個主人,我該何去何從。一邊又很樂觀地想,他是好人啊,他這么善良的人又怎么會丟下我不管。我糾結。

他更加拚命地到處打工,為了賺更多的錢給他母親看病,他不惜白班夜班一人擔,幾乎每天只睡3個小時而已。說實話,我挺心疼他。可我是狗,我不是人。我沒有能力去幫他,只能每天守著家門。

事情終於有了轉折。一天他下班回到家中一進門就坐到我的身邊,眼神異常的看著我。我也沒多大在意,以為只是他最近很累,有些乏而已。而後,他草草吃過速食麵就睡了。我伏在他枕頭邊朦朦朧朧也眯上了雙眼。

睡夢裡模糊地聽到他在跟別人打電話。具體說的什麼並不清晰,只是斷斷續續聽見客廳里傳來多少錢,真的嗎,純種,就這樣定了之類的詞。我沒有興趣,很快又睡了過去。

兩天后,他突然來了興致說要帶我出去溜溜。我很高興,因為自從他母親車禍以來,他幾乎沒有這樣跟我親近。我們沿著公路慢慢地走,他沉默不語,中途接了一個電話後便開始隱隱地不安起來。跟他在一起這么長時間,我是感覺得到的。

不一會,一個他所謂的朋友來了。帶著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據我多年的經驗來講,那裡面應該是紅色的人民幣。

直到他把我交到那個人的手中,我才明白。原來,在這場交易中,我才是真正的主角。

也許狗的的心臟和人的不同。狗通常看到的只是人善的一面,即使被拋棄被玩弄,還是願意在心裡為人類貼上善良的標籤。哪怕是像我這樣有見識夠聰明的狗也還是不能學會怎樣真正冷漠地對待別人。作為一隻狗,雖然我習慣被人丟下我沒有安全感我甚至能預見離別想好對白。可是我不會背叛不會撒謊不會假面,狗的天性是忠誠,可是這並不代表狗就感覺不到悲涼。

為什麼為什麼曾經擁有的失去。

為什麼為什麼什麼都是抓不住的。

風在一瞬間衝破我的防線。

我拚命地要離開這地方。

國道106上,有一隻狗哭了。

有什麼東西流了一地。那不是眼淚,眼淚不是紅色的。

五分鐘前,有人撒了謊。

他叫某。蹲下來拍拍我的頭露出笑意說:“寶貝,我會回來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