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說,茶花耐寒且長壽,為何我的茶茶卻經不起那個並不長久的隆冬……
那年的茶花長勢喜人,我永遠記得她的笑容,她憐愛地笑著看著紅火的茶花。
就像一幅畫。
我不知道我是先喜歡茶花還是先喜歡茶茶,總之,幼時的記憶就是我和茶茶,牽著手,在一片火紅的茶花之中。
何故……?
人們總是說,茶花耐寒且長壽,為何我的茶茶卻經不起那個並不長久的隆冬……
——南城瑾瑜。
“你幾乎遲到了一個時辰,你應該知道,我討厭等人。”
一身蓑衣的瑾瑜站在開得火紅的茶花土丘之前,背負著手,背對著人。
沒人能說他的自大,他畢竟是瑾家的繼承人。
整個南城瑾家的萬貫家財的繼承人,擊殺天下第一軍師慕翊翔的幕後策劃人。
殘神,只不過是一個出蠻力的組織。
而慕翊翔的一切,都在這個貌若少女的長衫男子的預料之中。
“殺慕翊翔的事幹得很不錯,我很滿意,欠條拿去,從此兩清。”
瑾瑜還是沒有回頭,一副超然世外,事事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清明的微風輕輕地吹起他齊肩的長髮,但是因為有用髮髻挽住長發的關係,長發隨風飄而不亂。
瑾瑜的背影,別有一番蕭瑟之意,因為他面對的,是一座墓,雖然開滿火紅的山茶花。
但那畢竟是墓,畢竟是清明,畢竟是連綿的陰雨,以及陰森的山林。
“公子…你這彆扭的性格一點沒變。”
瑾瑜一時語塞,暮然回首,那個叫夏清凌的少女,竟然如此狼狽……
“你……?”
這個少女,蓑衣被利器撕斬成了幾片稻草,以前極有魅力的黑色劉海被粗略地修剪過,被迫露出那號稱“殘神之首”身份標識的一隻眼罩。
少女身上的絲綢布衣,有不少都撕成了條狀,粗陋地綁在傷口處,不管之前是什麼顏色,但是現在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
“狼狽是吧?”
女子自嘲地笑笑,僅剩的黑色眸子露出一絲玩味。
“你披上吧,記得讓人去給你開幾味藥,傷口發炎了的話,有你受的。”
瑾瑜遞過那身蓑衣,漫天的雨絲漸漸弄濕了他的青衫。
“公子,你這彆扭的性格,的的確確一點沒變呢…你準備在這裡,陪小姐陪到多久?”
瑾瑜微微一嘆,一時之間瀰漫一種莫名其妙的傷感。
“你先走吧,我在等人,一個你不想見的人。”
瑾瑜轉回身,語氣已經回到了一開始的冷峻,仿若超脫世俗之外。
夏清凌看著他嬌弱的背影,一聲輕嘆,隨後默默離開,儘量不發出一聲輕響。
……
披著的蓑衣,上面還有那位公子的味道。
還有山茶花的味道。
好好珍惜這些味道吧,在它們散盡之前,在它們被雨水洗淨之前,我夏清凌,只能默默地看著那位公子翻雲覆雨,只能默默地看著。
比起小姐,我還能默默地看著,真好。
……
瑾瑜就這樣身著青衫在這開滿茶花的土丘前發獃,或者說,發抖。
雖然是清明,雖然是春季,但是淋著雨,身著一件單薄的青衫,而且這位瑾瑜公子,有著女性的嬌美,也有女性的嬌弱。
他發著抖,站在墳頭,他在等一個人,一個他深恨著的人。
他的叔叔,南城瑾家當代的家主,瑾驤。
“你果然在這。”
瑾瑜聽了這個聲音,渾身都微微一震,但是他沒有看向瑾驤,而是更撅起自己的頭。
“你這壞孩子,還是如年幼時一般調皮,這蓑衣,你披上吧。”
瑾瑜動也未動,仿若並沒有聽到瑾驤的話。
瑾驤卻輕車熟路地給瑾瑜披上了蓑衣,他這樣做了多少次?瑾瑜已經忘卻了,每一次自己不去理會他,反而會被他更粘地纏上。
以一個叔叔的身份來說,這份寵溺太過頭了。
“你這孩子……還在想著茶茶。”
瑾瑜的嘴皮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風雨逐漸大了。
“我知道你在怨著我,只是…南城顧家世代將官,比起出身商家的茶茶,能給你帶來更大的利益…”
瑾驤的話尚未說完,就已經被衝動的瑾瑜打斷。
“利益?夠了!滿身銅臭的東西!既然你想要更大的利益,為什麼不讓你的兒子去做?為什麼要讓我去?”
瑾驤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陰翳,就像那狂風,就像那暴雨。
“我本來以為,你的聰明才智,應該早就想清楚了的……你今年十七歲,可是你爹爹卻是在十九年前死的!”
瑾瑜愕然轉身,臉上表情是難以置信,頻繁收縮的瞳孔,證明了他心中正在進行的激烈鬥爭。
“現在,你應該懂了吧?孩子。”
瑾驤拍著瑾瑜的肩。
“我瑾驤,在你爹爹死之後,縱橫天下,呼風喚雨,一生知足,唯獨如今四五十歲,卻只生了一個不爭氣的兒子……”
瑾驤的聲音,從開始的高昂,變得越來越低沉,可是隨之一轉!
這個年過半百的中年人臉上竟然浮現一絲複雜的,不忍,自豪,又是欣喜。
“十七年前,一個傑出的女人為我生了個讓我刮目相看的孩子……可惜!迫於倫理家規,我不但不能給那個孩子的母親一個名分,反而親手下令殺掉那個不貞的家主夫人……”
瑾驤嘆息一聲,“你知道么?孩子,那個女人,替我圓了我做夢都想做的夢,但是,我身為一代家主,卻只能保住你,保不住你的娘親……”
“唉。我一直認為,那個孩子,是我的最佳繼承人。但是,他只有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前任家主之子的身份……所以,他必須要有能力!要有家族最優秀的僕從!要有家族最傑出的助手,也要有一段最有利益的婚姻!如若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條!在政治漩渦之前,親子血脈都不堪一擊,何況,你只是一個不該存在的人!”
“我要你恨我,仇恨與憤怒,是達成野心的原動力。我要你讓我看著,看著你奪走我的一切!你才能對得起你的母親!”
風停了,雨止了,那個讓人討厭的傢伙走了。
我渾身濕透了,渾身軟綿綿的,一直都使不上力。
這些我都顧不上。
那些茶花,那些巨大的花瓣,零落了……
為什麼?
為什麼我的茶花,卻經不起這個並不長久的隆冬?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