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升初作文指導:民國小學生教今天的孩子寫作文

“80後”馮俏蕾記得小時候寫作文時,最喜歡用的就是“豆大的雨點”、“紅領巾”、“黃楊木精神抖擻地站立”。她說:“我人生第一句謊言就是從寫作文開始的。”

對著作文本的方格,大概每個人都有些“不能說的秘密”,且讓我們看看這個潘多拉魔盒中藏著多少美麗的“謊言”:

1960年代出生的人,大概都在作文中寫過:永做革命事業的紅色接班人;

1970年代出生的人說,寫作文一定要背,考試前主要任務就是背誦範文;

1980年代的孩子,則一定不會對“扶著老人過馬路”、“撿了錢主動交給警察叔叔”等情節感到陌生。

不同年代的學生都有自己獨特的寫作“套路”,並習慣於在作文中加入主觀臆想,編作文。也許我們還未學會“比喻”、“擬人”、“排比”等修辭手法,已掌握了如何“虛構”。

大概也正因對作文本說過謊的相同經歷,才讓今年7月出版的兩本《民國小學生作文》迅速成為熱議話題,書中那些詞句優美、富含真摯情感的文章,讓不少人為之感動:“現在的中文系學生都未必能寫出這么漂亮的文章。”

該書封面有這樣一句話:給現代小學生上一堂“真善美”的作文課。不禁有人要問,現在的作文中真的缺少“真善美”嗎?

面對“民國小學生”自愧弗如

在國小語文教師於淼的班上發生過這樣一個故事。

她曾給班上學生留了一篇作文,題為:一件難忘的事。待收來同學作文後,她啼笑皆非:“班裡有十幾位同學寫的都是攙扶老人過馬路,我對孩子們說,我們班一下湧現出十幾個活雷鋒。”

於淼笑稱,其實在自己兒時,班裡同學也寫過同樣內容的作文。

十幾年過去,作文中的故事竟如出一轍,並不是因為扶老人過馬路已成為一種必要的禮貌,更主要的原因是,大家知道什麼是“作文的規範路線”。

曾經有網友總結了小學生作文的經典語句。例如,描寫大掃除後,就用“同學們看著清潔的教室,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笑了”;受了委屈一定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流”,要是寫家庭生活,得在結尾特意說明“我愛我的家,更愛我偉大的祖國”……

如果說這些套話還只是因為小朋友語言貧乏,那么有一些就是童言無忌的“謊言”了:寫媽媽辛苦必然滿頭白髮,於是他們的媽媽30多歲就被“白髮蒼蒼”;寫老師必然鞠躬盡瘁,於是很多老師就被“帶病”給他們上課。

是什麼讓孩子們有了這樣的作文“模板”?

《民國小學生作文》的策劃人符馬活給中國青年報記者講述了發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故事。

“孩子的作業中,有一道看圖作文題。圖中,畫了一盞燈,有個孩子伏在桌上寫東西。我的孩子便這樣寫:天黑了,我打開燈,在寫作業……老師看到便問他:‘你仔細觀察了嗎?燈沒有開,並不是晚上。’我孩子就暈了,他疑惑,有燈為什麼不能開,為什麼不能是晚上?”符馬活認為老師跟小孩的看法不一樣時,不能把意志強加於孩子,那會抹殺孩子們的想像力,讓他們唯老師是從。

用《萌芽》雜誌主編趙長天的話說:許多孩子已被“調教”得甚好,他們很懂得迎合老師,就像大人會奉承領導一樣。

看罷現在的孩子的困惑,不妨再看一下民國小學生的作文水平又如何:

一篇名為《雅事》的作文如此寫道:現在的一班文人學士,一舉一動,總想表示自己是一個雅人。一定要分某種事為雅事,某種事為俗事,徘徊於花前月下,嘯歌於流水高山,或者去步伍古人,以取雅人之名。其實胸中一有執著,便有芥蒂,有一先入為主的“雅”字,矯揉造作的事情便生出來了,山水花月的真味,自然領略不到。這種心理,也與求富求貴的狂熱沒有兩樣。已失去自己的天真,哪裡還能去體味外物的極趣呢?

很難想像,這齣自十幾歲的孩童之手。難怪許多人在看過民國小學生的作文後會自愧弗如。

允許合理虛構,還是必須以真動人

“高考考生寫作文熱衷編故事,父母不死就離婚。作文閱卷老師感慨考生假悲情不能博取真同情,鼓勵孩子多寫真人真事。”這樣一個新聞報導,促成了杭州的“真性情作文大賽”。這是一個沒有題目要求、沒有字數限制的特殊作文比賽,唯一要求是:要寫新鮮事、真感情。於是有孩子寫坐電梯遇險、有孩子寫去新疆遇到土石流……一切都是生活中的事。

負責作文大賽的工作人員胡信昌說:“我們收到的投稿數千篇,但不少作文仍存在著標準範文的痕跡。”

而一篇名為《我可以沒有壓歲錢,我不可以沒有爸爸》的作文,雖只有區區幾百字,卻打動了一眾評審。

“我曾經有錢,放在一格小小抽屜。最多有8571元。我從沒用過……後來爸爸媽媽總為錢吵架……一次爸爸打電話給我,說再也不回來,但會給我寄壓歲錢。”文章的結尾這樣寫道:我不要壓歲錢,也不要爸爸給我寄壓歲錢。我希望,爸爸把自己寄回來。

一句一段,表達了小作者希望爸爸回家的真實心情。可見,唯以“真”才可“動人”。

小學生小小今年四年級,暑假作業中有五篇作文,沒有題目限制可以隨意發揮。小小為其中一篇命名為——《看那一條小河靜悄悄》。這是一篇關於水的用途的文章,而“小河”就在小小家附近。

小小這樣寫道:“一條小魚在水上歡快地跳躍,每一滴水都要為魚群製造氧氣。雨水落在土壤上,乾裂的土瞬間變得水淋淋的。雨水落在小草上,小草那不起眼的衣服變得引人注目。”可以看出小小在用詞上頗為用心,雖然不一定用得準確,卻是很努力地在學習。小小得意地說:“我用了比喻喔!”

小小的母親章碧虹覺得孩子的這篇作文寫得很生動活潑。

好作文的標準究竟如何?是合理想像、感動老師為大,還是質樸純真、真情實感最妙?趙長天認為,作家創作也會虛構,虛構和真實並不矛盾。“真”源於情感的真實,虛構也要弄假成真。而多數孩子的虛構只是為迎合老師,文章寫出來自然就難看。“小學生作文的最高標準是童心童趣,因為孩子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但現在孩子卻只寫老師要求的話,最後來一句:這個說明了……”趙長天看到的大量作文都如此。

從“假大空”回歸“真善美”

符馬活在北京潘家園淘書時,偶然發現一本民國小學生的作文書,看後深受感動,才有了策劃出版《民國小學生作文》的念頭。“現在許多孩子的文章寫得太假了。我希望他們回到‘真善美’的年代。”他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

孩子們該如何回歸?一本作文書的推動力遠遠不夠。

趙長天認為,語文教育方式應該有所改變:“現在的作文往往要求突出某一主題,其實沒必要,我認為如果一個文學作品就是為了說明某一思想,那它可能只是三流作品。好的作品是多意的。”

此外,趙長天指出:“文字是一種工具,掌握它有一定規律和標準,不可能完全避免,但是不能因此就把教學工作變得教條、死板,這會把學生越教越傻。”他鼓勵孩子們多閱讀,讀得多了,自然就會寫了。

除了課堂學習外,親職教育也不容小覷。章碧虹是小小的母親,她很少指導女兒的作文,最多就是改幾個錯別字。“我們不能輕率地否定孩子的想法。”章碧虹說,“小孩子可以有很多想法,比如我女兒說過以後的職業理想是退休,那家長的責任就是告訴她,不工作就退休是不對的。”

“孩子的想法時效很短,比如這一刻想看電視,便忘記第二天還要交作業。家長應該加以引導,但是在孩子的作文里並不一定要思想正確,孩子大可寫自己喜歡的。”不過,章碧虹也認為,在中國的教育體制下,作文是一種技巧,直接的受益者和受害者都是孩子,“大人不應該鼓勵小孩子說謊,但也要教他生存與生活。”

事實上,孩子去經歷和感知世界,才是寫作靈感的最大源頭。

杭州作家陸琪在點評學生作文時說:“學生寫文章,最討厭的是‘憋’,硬要憋出一篇自己不懂也沒經歷過的東西,定然粗糙不堪。但只要是經歷過和觀察過,無論怎么寫都是下筆如有神,有哭有笑。無他,都是發自真心。”

可是許多學生的生活似乎被本末倒置了。“現在的學生放學後還有補習班、興趣班,等學習結束、寫完作業,已經沒有時間閱讀課外書,更沒時間關注身邊人、感受自然。孩子們面對作文題目無從下筆,是因為根本沒有經歷和感受可寫。”看到孩子們大量課餘時間都被課外補習占據,於淼也很無奈。

或許,短期內,我們無法徹底攔阻孩子們面對作文的格子紙說假話,但至少,我們可以告訴孩子,什麼是更好的行文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