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短篇小說:窮人的專利權

極其單調的生活,能夠使人喪失生存下去的興趣與勇氣。下面是外國短篇小說——窮人的專利權,歡迎閱讀。

作者:狄更斯

我是在離倫敦不遠的地方出生的,但是在學完了手藝後,就進了伯明罕的一家工場 (也就是你們說的工廠)幹活。我學手藝的地方離我的出生地但脫福特很近,我學的是打鐵,我叫約翰,因為我的頭髮稀少,所以從我十九歲的時候開始,大家就都叫我“老約翰”了。而如今我已經五十六歲了,我的頭髮和十九歲的時候比起來,好像既沒有增多,也沒有減少,所以想讓我在這件事上講點新動向是不可能的。

到明年也月份,我結婚就整整有三十五周年了。我結婚的那天恰好是愚人節,所以人們總是拿我的喜事開玩笑。那天可是我一生中最有意義的日子,我的好老婆就在那一夭屬於我了。

在我們生過的十個孩子中,有六個活下來了。我最大的兒子在一艘名叫“曼佐·紀奧諾號”的客輪上做機師,這艘船往返於那不靳斯和馬賽之間,途中在熱那亞、萊格亨和西維太·范切埃停泊。我的大兒子發明了很多有用的小東西,他是個有手藝的人,可是他從沒從這些東西上獲得一絲一毫的收益。我的另外兩個兒子,一個在悉尼,一個在新威爾斯,他們都把自己的工作幹得很好,上次來信時還都沒有結婚呢。還有一個兒子,就是詹姆士,他總是有些不正常的念頭,竟然去印度當兵了,還在打仗時中了一槍,有一顆子彈打進肩腳骨里,在醫院裡住了六個星期,這些都是他在信中說的。其實他是幾個兒子裡相貌最英俊的。我的一個女兒瑪麗生活得稱心如意,偏偏患了一種胸部積水的玻另一個女兒夏洛蒂被丈夫遺棄了,他真是太無恥了,現在她帶著三個孩子和我們一起生活。我自己最小的孩子,今年只有六歲,不過已經開始喜歡機械方面的東西了。

從始至終,我都不屬於xian章派。的確現在有很多社會弊端,讓人們憤憤不平,但是我看xian章派的主張對解決問題也沒什麼幫助。如果我覺得有幫助的話,那我就是xian章派了。既然我的想法和xian章派的主張不同,那么我就不可能是xian章派。平時我看報紙,也去伯明罕的被我們叫做“會潮的地方去聽他們爭論,因此,xian章派的很多人我都認識。但是,我要提醒大家的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同意使用武力來糾正弊端。

我自己一直都喜歡在發明創造上下功夫,這么說並不是誇大其辭(我必須把腦子裡湧現出來的想法隨時記錄下來,否則就無法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待清楚)。以前我發明了一種螺絲,總共賺了二十磅,現在我還在用這筆錢。我一直都在進行發明創造,差不多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沒怎么中斷過。這個發明我已經完成了,就在上一個聖誕節的前夜十點鐘的時候。在我做完之後,我把妻子叫進來看。當她和我站在完成了的機器模型旁邊時,我看見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在模型上。

我的一個朋友威廉·布徹是個並不激進的xian章派。他是一個很有號召力的、出色的演說家。他經常說,像我們這樣的工人走到哪裡都要吃虧,那是因為有那些以搜刮百姓為生計的政府部門,因為我們必須服從政府的各種法令,而且還要向政府部門上繳各種名目的不合理的費用來供養他們。“是的,”威廉·布徹說,“所有的公民都要負擔這些,但是負擔得最多的是工人,因為工人只能勉強維持基本的溫飽,正因為如此,當工人們提出改革的要求,追求平等和公正的時候,如果有人從中阻撓,那真是無以復加的不公平。”以上都是我記下來的威廉·布徹的話。

他在發表演講時就是這樣說的。

好了,現在讓我再來談一談我的機器模型。我完成它是在上一個聖誕節的前夜十點鐘,有將近一年時間了。這個模型幾乎用光了我所有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有時碰上倒霉事,我女兒夏洛蒂的孩子生病,也可能更糟糕,兩種情況都讓我碰上了,我就只好暫時放棄模型,往往幾個月都不能接著幹下去。為了進一步完善它,我還會整個把它都拆卸掉,然後再重新裝上,就是這樣反反覆覆做了無數次,最終做出了現在這個完整的模型。

聖誕節那天,我和威廉·布徹好好地談了一次這個新發明的機器模型。他這個人很有頭腦,但是也有一些古怪的脾氣。他問我:“約翰,你用它來乾什麼呢?”我回答說:“我想得到一個專利。”威廉說:“具體怎么做呢?”我說:“去申請一個呀。”這時威廉告訴我,關於專利的法律條文都是些害人不淺的東西。他說:“約翰如果你在公開了自己的發明之後才獲得專利,那么你經過千辛萬苦得到的成果就很容易被人竊取,到時候你可就陷人困境了。不管是你心甘情願地賠些錢,先邀請一些能夠負擔專利申請的巨額花費的合伙人。還是四處碰釘子,讓別人牽著鼻子走,在幾批合伙人中間奔走,展示你發明的模型,和他們商量價錢。結果都一樣,很可能你的發明會落到別人手裡。”我說:“你的想法不合情理,威廉·布徹。有時候你就是這樣。”他說:“不是我不合情理,約翰,讓我對你講一講這種事的真相。”接下來他就跟我詳細地解釋了一番。我告訴威廉·布徹,我想親自去申請一個專利。

我的妻舅喬治·貝雷,住在西布羅密奇 (他很不幸,他因為妻子酗酒而破產了,被關進伯明罕監獄多達十七次,後來在裡面病死了,才算了結),他在死前留給我妻子一百二十八鎊零十個先令的英格蘭銀行的股票。這筆錢我和妻子一直都沒有動過。大家想想,我們都有衰老得不能再工作的一天。所以,我和妻子打算靠這個發明申請一個專利,而且我們甚至考慮過用那筆錢去申請。為此,威廉·布徹替我給倫敦的湯姆斯·喬哀寫了一封信。這人是一個木匠,身高有六英尺四英寸,最擅長玩拋繩圈的遊戲。他住在倫敦契爾西一座教堂的旁邊。我事先向工場裡請了假,這樣我回來以後好繼續幹活。幹活的技術很不錯。我不反對喝酒,但是我從來不喝醉。聖誕節的假期一過,我就坐著“四等車”去倫敦,在湯姆斯·喬哀那兒,我租了一間房子,租期是一個禮拜。他結過婚,有一個兒子,是個水手。

湯姆斯·喬哀告訴我 (據說是從書上看的),申請專利首先要寫一份申請書,遞交到維多利亞女王那裡。這和威廉·布徹的說法一樣,威廉還替我打了草稿。要知道,威廉的筆頭是很利索的。還有申請書後面要附上一份陳述書,那是給大法官的,我們也已經準備好了。在經過一段曲折之後,在離司法院法官樓不遠的桑掃普頓大樓里,我找到了一位推事,向他遞交了陳述書,還付了十八便士。他讓我把陳述書和申請書送到白廳的內務部去,然後把東西放在那裡等待內務大臣簽字,並又交了兩鎊兩先令六便士。大臣在六天以後才簽完字。又要求送到首席檢察官公署去,在那裡打一份調查報告。我在辦這件事的時候又交付了四鎊四先令。而且,大家看看,在這些過程中我遇到的人都非常粗魯無禮,即使在收錢的時候,也沒有表示絲毫的謝意。

我已經把湯姆斯·喬哀的房子的租期後延了一個星期,現在已經過去五天了。首席檢查官寫好了一份例行的調查報告 (我的發明已經順利通過,沒有遇到阻撓,我動身前,威廉·布徹就是這樣預料的),然後叫我把這份報告遞交給內務部。內務部接到後,以它為依據做了個複本,也就是所謂的執照。獲得執照的同時,我又繳納了七鎊十三先令六便士。還要把執照送到維多利亞女王那裡簽署,在女王簽字之後又發了回來。隨後還要經內務大臣簽字。我又去了內務部,那裡有一位先生把執照丟到我面前,說:“現在你帶著執照去專利局,在林肯旅社。”這時我在湯姆斯·喬哀那兒都住了兩個多星期了,我必須省吃儉用來支付這些開支。說實話,我自己的決心都有些動搖了。

到了林肯旅社,專利局的人又做了一份叫“女王法令草案”的檔案,還有一份“法令提要”,同時我又付出了五鎊十先令六便士的代價。

隨後,專利局“準備兩份正式的法令文本,分別送交印章局和掌璽大臣衙門”。這樣我又交了一鎊七先令六便士,另外還附加三鎊的印花稅。

準備遞交上去簽字的女王法令是由專利局的抄寫員抄寫的,我付給他一鎊一先令,外加一鎊十先令的印花稅。下一步是把女王法令送到首席檢察官那裡去簽字。這次的代價是五鎊多。接著又要送到內務大臣那裡。

再由內務大臣遞交給女王,女王再簽署一次。同時我要支付七鎊十六先令六便士的費用。到目前為止,一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差不多要一文不名了,我的耐性也幾乎被消耗光了。

關於我的這些經歷,湯姆斯·喬哀全都如實地告訴了威廉·布徹。又被威廉通過演講傳播到了伯朋翰的三個“會潮,接著其他“會潮也都知道了。甚至後來北英格蘭所有的工場也都知道了這件事。告訴大家,在一次“會潮的演講中,威廉·布徹說,申請專利的過程就是使一個人成為xian章派的捷徑。

但是,我還是沒有那么做。我又把女王的法令送到印章局去,它位於濱河大道的桑莫塞特公館,印花商店也在那兒,在印章局,我等到一份書記交給我的“印章局法令”,“專供掌璽大臣簽署”,為此我又交給他四鎊七先令。書記還準備了一份“掌璽大臣法令”,“專供大法官簽署”,代價是四鎊兩先令。隨後“掌璽大臣法令”交給了辦理專利的書記,由他抄寫,這樣我又支付了五鎊七先令八便士的費用。並且我又交了一筆三十鎊的印花銳。還有九鎊零七便士的“專利制箱費”。要告訴大家的是,如果讓湯姆斯·喬哀做一個同樣的箱子,他只收取十八便士的費用。然後我又交了“大法官財政協助費”,這是兩鎊兩先令。隨後交的是“書記資料夾保管費”,七鎊十三先令。然後我又支付了十先令的“書記資料夾保管協助費”。另外,又向大法官繳納了一鎊十一朱令六便士。最後交的是“掌璽大臣協助費”和“火漆封燙協助費”,共十先令六便士。到此為止,我在湯姆斯·喬哀那兒住了整整六個星期。在這項發明暢通無阻地獲得專利的過程中,我支付的費用總共有九十六鎊七先令十八便士。而且這只是國內的專利權。我必須再繳納三百鎊才能把發明帶到國外去。

眾所周知,我年輕的時候,教育的質量可不高,就算是接受了點教育,也是太微不足道了。也許你會認為這是一件不幸的事。是的,我也這么看。儘管威廉·布徹比我年輕了二十歲,但是他的知識簡直夠我學習一百年。要是去申請專利的是威廉·布徹,他也被人像踢皮球一樣,從一個部門踢到另一個部門,我敢說他是一定不會這么忍氣吞聲的。要知道,他的脾氣有時是很暴躁的,那些文書、搬運工和郵差多少都會有些脾氣暴躁。

這並不意味著我想告訴大家,申請專利所碰到的情況讓我對生活感到沮喪。可是,我想說,技術上的發明創造本來是件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為什麼把發明者弄得像一個罪犯呢?如果一個人總是四處碰壁,那么他對現實還會有其他想法嗎?是的,每一個申請專利的人都會有這種想法。想想要繳納的費用,已經花了這么多錢,可是還什麼事都沒做呢,·這多可惡呀。如果我是個才智非凡的人,這種情況就更糟糕了 (謝天謝地,畢竟我的發明已經被痛快地接納了,在實際中發揮了不錯的作用)。說起來花的錢很多,加在一起恰好是九十六鎊七先令十八便士,是的,是這些。

說到那些形形色色的官員,我感到威廉·布徹的話是不容置疑的。

那些什麼內務大臣、首席檢察官、抄寫書記、大法官、掌璽大臣、專利辦理書記、大法官財務助理、主管資料夾書記、掌璽助理、主管資料夾書記助理、火漆封燙助理,每個要在英國申請專利的人都必須和這些官員打交道,即使他要申請專利的不過是個鐵箍或者是一根橡皮筋,也必須這樣。而且有的部門還要反覆地進進出出。在申請的時候,我辦的手續就有三十六道。這些手續從遞交給女王開始,一直到交付“火漆封燙協助費”為止。說實話,這個火漆封燙助理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個什麼東西呢,我真是有點好奇。

這些都是我想要和大家說的話,我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記錄下來了。

但願我把自己的意思都表達清楚了。我說的不是文字 (我沒這方面的才能),我指的是其中的意思。在最後,我要說的是湯姆斯·喬哀。在我離開倫敦的時候,他對我說:“約翰,如果這個國家的法律的確是公正無私的,就像它標榜的那樣,那么你就去倫敦,你可以花半個五先令的銀幣,為你的發明做出一份細緻準確的說明圖示,有了這份圖示就可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專利了。”

現在,我非常同意湯姆斯·喬哀的說法,我也這么認為。威廉·布徹說:“那種‘資料夾主管’,‘火漆封燙主管’,純粹是些敗壞國家的混蛋,必須得把這些職位取消。””我認為他的觀點是正確的。

作品賞析

《窮人的專利權》寫於1850年,是狄更斯的短篇小說代表作之一。小說描寫英國xian章運動期間,一個勤勞溫厚的老鐵匠約翰,在向政府申請發明專利權的過程中遇到的種種令人啼哭皆非的波折,從一個側面揭露了當時英國龐大官僚機構的種種繁文縟節和魚肉人民的實質。小說通篇採用第一人稱自述方式,平易樸實,敘述自然,以小見大,以一斑顯全豹,所敘人物,上至英國女王,下至小協理書記,揭露矛頭,從衙門的腐朽文牘作風,直至官員對人民的盤剝,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一幅黑暗官場諷刺圖,也顯示了狄更斯小說創作中誇張不失真實的含蓄溫厚的諷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