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母·貓

在印象里,祖母一直是懷抱著那隻老貓的,像寶貝似的懷抱著。

三歲之前關於祖母的記憶,似乎只剩下小巷,弄堂,朱紅色的大門,木條藤椅,還有那隻安寧的老貓。

祖母是南方人,喜歡貓。那隻黑白相間的,有墨綠色瞳孔的老貓是她的寶貝,她抱著貓就像抱著整個世界。

據說那隻貓剛到我們家的時候,年少氣盛,很暴躁,上躥下跳的,抓傷了好幾個人,而卻在祖母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了,最終變得像現在一樣溫馴聽話。祖父說,那隻貓和祖母有緣。

祖母說,不是貓與她有緣,只是光恰好照在臉上罷了。

於是,祖母就憑著這“光”,與貓度過了十幾個平安無事的春秋。

後來,我出生了。祖母很高興,連貓都一掃往日的萎靡,變得亢奮起來,它用柔軟的毛蹭我的臉蛋,或者用濕熱的舌頭舔抵我的手腳。

平常又溫馨的日子一天天的被歲月化開,雲飄著,風吹著,一晃一晃的,都是幸福。

三歲那年,貓死了。它太老了,它患了所有老年貓都無法避免得疾病。醫生趕過來了,說要給貓注射藥物使其安樂死。我看見一生沒發過火的祖母發火了,奪了注射的針頭擲在地上,憤憤的踩著,臉上縱橫著淚,滴在貓身上打出一個個炫目的水花。家人把醫生打發走了。祖母望著貓,無助地哭。那貓忽地張了眼睛,墨綠的光無端地變幻著,它盯了祖母半晌,抽搐了兩下,死掉了。

祖母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下午都不出來。家人把我推進去,讓我和祖母說說話。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祖母身邊,靜靜地坐著,一句話都不敢說,是祖母悲傷的樣子把我嚇著了。

“嚇著你了吧,我那個樣子。”祖母平靜之後,試探著對我說。

“沒......”我低聲囁嚅著。

“那貓死得可惜呢,乖巧又漂亮。”

“......唔。”

“不過它老了,也該按了命理了。”

“嗯......”

她自顧自地理著花草說著,我不解其意,只盯著牆上的一灘水漬,心想。那是太陽還是月亮?

“我覺得啊,上天接走了我的一隻貓,至少有你陪伴我,得了,我不難過了!”祖母緩緩的聲調有黏黏的味道,她回過頭來抱緊了我。

我回過頭來,雖因背光看不清她是什麼表情,卻能清楚的感受到,話語中那股溫暖潮濕已經直直地擊入我的心底,我的感情和她的感情,我的血和她的血在那一刻,已經通過特殊的方式融合到一起。

有多少次,我總以為祖母愛貓超過了愛我,現在才知道,祖母愛貓但更愛我。祖母把愛隱藏起來,分成好幾份來陪伴我,雖然每份都很少,但是愛得長久。

有一次參加一個活動,回家實在很晚了。我上樓,推開門,看到了等在沙發上的祖母。寂寞在未關的電視上逐漸暈染,祖母半躺在沙發上,臉上滿是疲倦和困意,雙目磕著,眉毛微蹙。我忽的發現,祖母已將=經老了,她的白髮一根一根的生長出來,像針一樣一根根扎在我的心上,我感到心痛。剛歲月的腳踏在她的臉上的時候,我陪她有多久呢?

我無端的想起那隻老貓。

偶得一次回祖母老家的機會,在長長的朱紅門前,不知是誰家的貓,在那門前匍匐著。黑白相間,墨綠瞳孔,像極了那隻老貓。

我突然覺得,那隻老貓從未離我們而去,它一直在那裡。

我知道,它在等人,等我的祖母,等那一聲混沌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