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搖

,即白楊。這是我從小到大見得最多的樹。

獨搖像一條或明或暗的線索,串聯了我無數的過往。

小時候,小區後院種滿了白楊,高可融日,合抱之粗。每年,它都是我記憶中綠得最早的。當其他樹還一片頹禿或是剛剛萌出柔嫩之姿時,它已然綠了一樹。早春,風吹過,落一地楊花,我快活的來回奔跑著,把一隻只 “毛毛蟲”踏在小腳丫下,“咔嚓咔嚓”的聲音總會讓小小的我雀躍流連,直到只剩一地狼藉;夏天時,當其他樹在烈日下懨懨地垂著,蟬兒的鳴叫都變得慵懶煩躁時,它卻在一絲絲細不可聞的風中悠然搖曳,一樹的簌簌之聲,給夏日帶來陣陣微涼。於是,我便會搬著小馬扎靠在大白楊下,邊執扇納涼,邊嘬飲一壺香甜冰涼的媽媽綠豆湯;秋日裡,當其他樹的葉子開始乾枯飄零時,它還是綠得濃重,直至深秋,才慢慢搖下那些黃黃的、油油的葉片。我愛把那些水分尚存、韌勁十足的葉柄拔下來,和小夥伴一起“鬥牛筋”,比賽誰尋到的“寶貝牛頭”更結實。為此,總是弄得小手髒髒,卻樂此不疲,獨搖下綴滿了我們無憂無慮的笑聲;冬天到了,當很多樹不得不裸露出蕭瑟萎頓的頹廢之軀時,它依然保持著筆直向上的姿態,無葉卻堅挺的枝條向四外伸展,好似一個率性不羈的甲骨文字,又如一把傲視日月的擎天巨傘。冬雪至時,在皚皚銀裝的映襯下,便更有一番動人心魄的美。

再大一些時,我上學了,沒有那么多玩耍的時間,白楊樹便漸漸演化成守望的含義。每天,和小表哥一起從學校回家時,透過門前那棵高大的白楊,二層的視窗上,總能看到太姥爺含笑守候的身影。我們能猜得到,在那雙溫暖嶙峋的手中,一定是一包果汁糖、一碟花生糕,亦或是幾隻精心折好的紙青蛙...... 微風拂過,白楊滿樹蕭蕭,與太姥爺親昵的聲聲輕喚相和,那便是愛的驪歌,唱滿了一心的歡喜。

現在,國中校園裡也有兩棵更大的白楊。清晨,天還未亮,兩棵樹影影綽綽,在象牙色的薄霧中枝葉婆娑,如閣中待嫁的小姐,欲說還休,羞羞怯怯地偶爾從霧中露出半邊臉,瞄一眼晨讀的我,又一下隱回去了;中午,陽光正盛,無數的樹葉在風中折射光線,從下看仿佛是無數的火苗跳躍,在校園的白牆上映出陸離的斑斑駁駁,交織著我們匆匆往來、雀躍奔跑的身影,分明一副充滿活力的現代剪影畫;暮色四合,紫紅的暮靄籠罩白楊,仿佛給它鍍上一層輕薄的琺瑯彩,光影流淌,像一條條靈動的魚,讓人望之安樂繼而心生安恬。累了,煩了,困了,倦了,掩卷瞥一眼這堅韌執著、無風自搖的白楊,忽就神思清明了不少。

獨搖,就是這樣,承載了我生命中太多的喜樂和無法忘卻 。

我的獨搖,我的白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