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思圓

說起“”,心中便立刻浮起一張張人的面孔。有身邊人的,有陌生人的,甚至還有從未見過的人的。在我們心裡,常常就以這種最簡單的方式,保留著對人的記憶。

然而仔細想來,我們記住的到底是什麼?每每自以為印象極深時,在腦海中用力搜尋,卻依舊無法拼湊出幾十萬像素的清晰圖片。眼睛有多大?睫毛的疏密程度?嘴唇薄或厚?一切竟如此模糊,讓人開始懷疑記憶的準確性。可是,明明又是不容置疑的——當我們遇到此人時,定會馬上認出,讓人又生出“沒錯啊,我記得的就是他嘛”的想法。真是莫名其妙。我們記住的,往往不是真實具體的面容。

想想身邊那些我們極為熟悉的人的臉吧。這時我們腦海中的畫面似乎更像一組動態圖。對於親近的朋友,我想到她的一顰一笑,想到她萌呆的神態,想到她得瑟得好像自己就是全世界的神情。我們朝夕共處,因而熟悉她的生活細節,了解她的性格。於是在我看來,她的臉上便多了一種東西,叫做“神韻”。那是一種說不出卻深入內心的對這個人的獨特感覺,因為長時間的浸沒其中,它便仿佛長在了我的感官里。多年後也許容貌改變,然而只要神韻在,我定遠遠地也能把她“揪出來”。譬如,對於母親的臉,我們想到她關切的神情,她輕聲嗔怪的樣子,甚至是她恨鐵不成鋼而盛怒的模樣。這是如此普遍而公共的屬於每個母親的臉,然而對於每個人,母親的臉在這世界上又僅有一張,保留在心底。這樣的臉,在其他人看來也許是普通而容易淡忘的,然而對你,卻有種如同小王子的“馴服”一般的非凡意義。只因,臉上有的是神韻。

再想想那些某次擦肩而過卻給你十足印象的陌生人的臉吧。我們也許並不曾來得及抓住他們的神韻,甚至隨時間流逝,那人的面貌、衣著、音色等,都容易像越磨越花的鏡子,最終一片混沌。可我們還記得那些發生的事。也許是在你丟失巨金痛心疾首捶胸頓足時送來熟悉的錢包,也許是當你埋在地震廢墟中滿眼黑暗時為了掀開你頭頂的石板而流汗而焦慮,又或許,是在你摔倒在街湮沒在川流的車輛中時眼神冷漠……那些臉,承載著一個個故事,因而具有了溫暖或傷害的力量。它不再是平面的單薄的圖形,它像一段電影,明暗交縱,人影浮動,一遍又一遍講述著人間冷暖。它又像起伏的浮雕,觸摸起來有的如玉溫潤,有的如冰刺骨,有的硌得你痛,有的又逗得你笑。只因,臉背後的是故事。

最後試一試,那些你從未謀面的人,是否又能在你的腦海中勾勒出他們的臉?不要以為不可能,我就試過,並做到了。諸葛亮,這個我奉為偶像與信仰的人,輕搖著他的羽扇,目光堅毅清明,駐足於我的心底。在我的腦海,他的形象是如此清晰。少年時的他飽經戰亂流離之苦,避亂於鄉野,親身躬耕,然而卻自強不息,臥於草廬而心懷天下,我看到他的臉上是意氣風發,是自信,是不屈於命運,他的眼睛遼遠而深邃;中年時他得知遇之主,一展宏圖,臉上閃爍著的是智慧的光芒與舒展人生的喜悅,流淌著的是亂世中溫暖的人情,如暗夜中皎皎明月,絕美而令人陶醉。再後來,受託孤之命,以一人之力擔起整個國家的命運,他的臉上是堅毅,是責任與擔當……這張臉,如此豐富如此深刻,它的背後是什麼?是他的生平事跡,更是他的人格。這就是一個人留給歷史,留個世界的印象。這臉,由人格組成。

原來臉的組成如此精妙豐富。我們的大腦真是個聰明的傢伙,用這種簡單明了的方式保留下最複雜的印象。那么給我們自己的啟示又是什麼呢?畢淑敏曾說,你可以為了追求個性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可你能把腦中的神經染上顏色嗎?知曉了“臉”的秘密,我們便知道,那些外在的修飾,裝潢,又能最終給你留下多少光彩呢?對於那些熟悉你的人,你本身對於他們便是一種獨特的印象。他們了解你的內在,那么便盡情地展露自己的本性吧,徒勞的工作與不安又何必要有。所以請注重你的所作所為,你的精神與靈魂,注重它們的塑造與成長,這才是你在他人心中、在世界上留下的真正痕跡,是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