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七足的五味瓶

陳翠茵

我的晝間之花,落下它那被遺忘的花瓣。

在黃昏中,這花成熟為一顆記憶的金果。

——泰戈爾《飛鳥集》

當金色的餘暉遍灑在操場上時,我便感受到它的濃烈了。夕陽在地平線上探出半張鮮活的面龐,卻能將我的影子拽得長長的。我仿佛嗅到了光束的味道,有甜美的、辛酸的、苦澀的和辣得嗆人的。

【太陽手中的瓶子就如同潘多拉魔盒,但冒出來的異物中總算還有甜美的。】

那是我們六人七足的比賽。在臨賽,因為印鎮邦的緣故,我們組心急如焚。我們在上周五就已經說好,讓印xx裝肚子痛,這樣一來少了印xx這個吊車尾的,我們在比賽中必然是勝券在握。

可惜的是,我們千方百計,最後竟還是欺瞞不過老師,我和蔣遙在心中可謂失望到了極點。因為我們五個人本來練得好好的,技巧與速度日臻嫻熟、完美,幾乎就如同一個人那般自然,可誰知印xx在臨賽時突然橫中插了一腳,這樣一來便打亂了我們五個人平時訓練時的默契與從容,要想保持原先的團結幾乎是不可能了。我和蔣遙對這次的比賽產生了悲觀的情緒,不再以第一名為目標,退而求次,僅求不要墊底便已心滿意足。

俗話說得真妙,生活總有峰迴路轉的時候。我們這個幾乎一比賽就要摔跤的小組,到最後竟成功通過了比賽!雖然說成績僅是中等,但好歹還是通過了嘛。我敢說,在撲向大墊子的那一剎那,我們的組員們一定笑得花枝亂顫,如同六朵菊花。

【心酸時候的情緒波動時十分強烈的,它可以讓你的心在瞬息之間皺巴巴地蜷縮成一團,酸酸的感覺無中生有,從喉嚨深處冒出,一如汩汩的流水直抵心肺。】

在那次體育課上,印xx和陳xx臨陣脫逃,怎么也不肯過來練習六人七足,就連何xx也頓覺心灰意冷,再不訓練。但令我們覺得詫異的是蔣xx,她仍然不願放棄。雖然我確實為她的執著所感動,但是心裡終究是一片不耐煩與厭倦。

我和黃xx相視一眼,知道對方的心裡也是同樣的想法,便向蔣xx坦誠相告了。雖然我們說得比較委婉,但是蔣xx還是明白了我們的心中所想,半天不吭聲。

“那好嘍,”一陣令人難以承受的沉默後,她說,“那我就向老師說,我們不參加比賽了。”話畢,她轉身跑得飛快。我等了很久後一琢磨覺得不對勁,心裡便明了三分,便向著她跑的方向狂奔,心中懊悔不已、心痛不已。

對不起,蔣xx,我們所有的人,都讓你失望了。

【什麼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種干著急的怨氣,叫人不得不發泄,可是又確實發泄不得。心裡堵得慌,一片苦澀。】

還是操場。還是體育課。在那個時候,我真正感受到了另外一種恥辱的、憤憤不平的而又悲愴的情緒。想來,這便是苦澀與怨念的結合體吧。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覺得不公,而這種不公,正是別的小組所施捨的。

在體育課上親眼目睹了其餘的小組訓練得不及我們多,卻跑得比我們還快的時候,我和蔣遙一相視,便看見了對方所隱藏的情緒。顯然,我們兩個都注意到了跑得最快的三個小組當中,性別幾乎清一色的相同。想不到我們小組引以為豪的“生態平衡”,竟然是我們失敗時所埋下的伏筆!

看到比賽時第一名的小組的歡呼聲與挑釁(起碼我認為是挑釁),我再一次感受到生氣卻又不得不隱忍的尷尬,便惡狠狠地踩了甘俊峰的手——誰讓他躺在地上的,不踩白不踩,活該。

真是怨念得冒煙。

【這個辛辣,不單指心靈,也意指肉體。】

在體育課上六人七足的考驗中,我們小組幾乎全軍覆沒,簡單地說就是掛彩了。摔傷的位置驚人的統一——都是膝蓋。摔倒時,我感到右膝火燎火燎的痛,撩開褲腿看了看,摔得不重,但似乎也不輕,沁出了血珠子,疑似瘀傷。我再低頭,發現在我的膝下,有一道我可以打賭是某人摔倒時向前滑了一下子,於是衣物便在操場上摩擦而留下的長長的痕跡。不知道是我的還是蔣xx的,但我更傾向於相信後者。我當時看那痕跡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沒有光圈的天使。

我想不到的是,這居然不是我們最後一次摔跤。在又一次考驗中,我們組又一次十分光榮的犧牲了。現場相當慘烈,我捂著舊傷未好新傷又來的右膝蓋哀嚎,在摔倒的那一瞬間我有種連小腿都麻掉的錯覺(嗯,希望是錯覺)。晚上在家中查看傷口,驚異地發現瘀處的顏色青中帶紫,紫上帶紅,色彩艷麗欲滴、濃度恰當。患處火辣辣的。

這便是我們的避雷針小組,被完全浸入了五味瓶裡面,甜、酸、苦、辣,一應俱全。但在最終,我們還是被順從地調和成了同一種味道,那是我們獨有的、寶貴的財富。一如陽光,有著七種色彩,最後又成了白金色,一如我們。

不是嗎?我們其實都一樣。我們都是可愛的、可恨的、倔強的、單純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