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蟲記

那還是夏天的晚上。

飛蟲無孔不入,鑽進紗窗,在它們眼中最神聖的燈光下炫舞。

我托著腮幫,凝視著那道令人毫無頭緒的幾何題。燈靜靜地陪我沉思,書本靜靜地陪我沉思,只有那飛蟲們,絲毫不顧慮我的感受,在我眼前舞來舞去,似乎充滿了挑釁,甚是扎眼。其中有隻黑褐色的不知名的蟲子,舞得最得意,幻影般地忽而閃現在燈光下,忽而隱沒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漫空亂舞。更惱人的是,它一歇息就落在我的作業本上,它的出現如一隻螞蟻噬咬著我的思緒。

我於是心生一股憎恨,伸手欲摁死這囂張的傢伙。可警覺的它在我的手離它幾分米還時就“起舞”了。那速度,視線也難以跟上;那弧線,長而無規則,在空中勾勒出一幅幅無邊際的抽象畫。終於,待到了它再停歇,我急中生智,不用手指摁,而是抓起透明的筆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罩住了它。哈,再快哪快得過人類?它成了我的“囚徒”。

有好幾秒鐘後,它才反應過來。它試探地向前挪了幾步,驚訝的發現,前方雖有寬闊的視野,卻已無寬闊的“舞台”了。它沿著底部邊緣,順時針巡視了一遍,又逆時針轉了一圈,最後無奈地得出結論,下方無出路。它又撲騰了幾下翅膀,可剛升起就碰壁了。它順壁上爬,爬到頂,又無奈地爬下來。多次失敗後,它絕望地承認了這個無形的“牢房”――它坐在“牢房”底部,不動了。我能感受到它的絕望與痛苦――望著寬大的“舞台”,卻不能起舞;一身絕妙的“舞技”,卻不能施展。

有十幾分鐘,我沒有關注它。直到視線再次聚在它身上,我才猛然想起這個可憐的“囚徒”。它仍是一動不動――或許這十幾分鐘裡它根本就沒有動過!它一秒一秒地衰老,它的激情、活力、與熱血一秒一秒地冷卻,喪失殆盡。

我心生憐憫之情,揭開“牢房”。我以為它會像被囚在黑暗牢房中的囚犯獲釋一樣,迫不及待地奔向光明和自由――我忘了,這是個無形的牢房。它紋絲不動,它認為牢房一直囚著它,它的內心裡已建立一座無形的牢房。我揭不揭開筆蓋,已毫無意義。

我用手指靠近它,嚇唬它――它紋絲不動;我推它――它順著推力怯懦地挪了幾步;我左推它,右推它,前後推它越來越用力――它只知道跟著左右前後地爬。你飛呀!咋飛也忘了呢?無論我怎樣提醒它,它都不知道飛――它沒了飛的意識!那幻影般地舞姿呢?那由無拘無束的不規則的弧線勒出的抽象畫呢?那見了幾分米外的危險就飛逃的機靈呢?都被這形的牢,扼殺了!扼殺了!

是啊!現實中,不也存在著這種無形的牢么?有許多美好的,自由的,無約無束的東西,不也被這種牢,囚住了,扼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