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父親

憶雙親的文字,亡故後見多,大抵是生前不大在乎;又母親見多,大抵是母親更慈愛的緣故。我的母親還健在,所以不在此之列。

而我的父親不在已經16個年頭了。

在這5800多個日夜裡,我很少在夢中見到自己的父親,因而,他也沒有通過這個途徑捎給我什麼話過,這與他生前一貫的少言寡語有關,也或許是擔心嚇著我,儘管我已過了害怕的年齡。

XX年裡,我沒有為父親留下隻言片語,這有多種原因。

父親因突發腦溢血送醫不治而亡,自夜間得病到離開人世不過四、五天時間,得到父親不在的噩耗,我還在襄陽師專上學,那是1999年的清明時節,是一個在襄樊當廚師的鄰居到校告訴我的,其時,電話聯繫還很不方便,我在學校竟無法第一時間得知父親得病,直到父親閉上雙眼。

帶著對鄰居所遞噩耗的深深質疑,租車回家,一路上,我哭泣不已,但還總抱有幻想,幻望著鄰居是誤傳,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別人,因為清明前幾天我還在家,父親還好好的,沒有得病的任何跡象。一路顛簸著到家,遠遠地,我看到我家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並伴有嗩吶聲,我就知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父親的確不在了,我的眼淚洶湧而下。

下車,顧不得放下東西,在鄰居同情的圍觀中,我直奔堂屋的靈堂,伏在父親的靈柩上,我感覺自己已經有氣無力,還有什麼比在突然間失去自己的親人更難以接受,更傷心欲絕的呢。

父親過世,讓我有天塌地陷的感覺,因為我還在上學,是最後一年,但弟弟還在上大學二年級,為供我們上學,家裡已經一貧如洗,能借錢的親戚都借遍了,還有一些親戚害怕我們還不起而拒絕借給我們。

父親過世,讓我第一次零距離地感受到親人死亡的可怕,父親走後,我一夜一夜地睡不著,總害怕父親會突然來到我的床前,讓我看到他那蒼老的臉和渾濁的眼,總覺得一閉上眼,父親的影子就在屋子裡轉悠,無處不在,門關上也無濟於事。之後的一段日子,我總是聽到誰誰誘因腦溢血死掉,我就感到陣陣發怵,恐懼讓我無所適從,想逃離這個家,儘管我知道,他是我的父親,他在另一個世界,他不會傷害自己的兒子。即便今天,想到當時的孤立無助和深深的恐懼依然心有餘悸

這是我遲遲沒有寫父親的首要原因。

父親離世時54歲,是虛歲,當時我雖已20來歲,已成年,可心智還停留在不諳世事的學生,對父親的依賴始終如大山、似大樹,此刻,這大山、這大樹,轟然倒塌,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對未來生活未知的擔憂驟然增加。

自記事以來,父親很少說話,也很少打罵我們,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樣子,所以,我們很是畏懼他,對他說的話總是很認真地聽,並默默記在心裡。直到去世前的清明,父親也並未對我說些過多的話,父親這種沉默寡言,可能有性格的原因,但我感覺更有生活壓力的緣故,因供給我們兄弟三人上學所帶來的家庭生活困窘使得父親憂慮交加,可這些困苦能向兒子訴說嗎?只能和著血與淚咽進自己的肚子裡。

想到父親為成就我們而付出的心血,我就痛心不已,是我們的自私導致父親的英年早逝,我一直有這種心裡愧疚,當時為什麼就沒有想過放棄學業,重新找尋自己考學之外的新路呢?乾什麼不是吃飯呢?何苦要逼到自己的父親至絕望?如果能仔細體諒到父親的心中之苦,就不會出現“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

父親年輕時當過兵,原本有機會逃出貧困的農家,卻因林彪叛逃而遣返原籍,被迫落魄農村,父親兄弟姐妹共8個,其中老三不幸夭折,我奶奶早逝,爺爺身體不好,父親是家中的老大,家中的重擔就落在父親的肩上,爺爺的喪事和兄妹的婚事都有父親一手操辦,為操辦的過得去,操心費力不說,還要四處求人,賠笑臉說好話,這對不愛求人的父親來說是一大痛苦,可為生活所迫不得不這樣。在貧困中,煎熬中,本來愛抽菸愛喝酒的父親身體急劇下降,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做菜可以,還被請去為左鄰右舍和親戚們過事幫忙做菜,父親也因此患有嚴重的支氣管炎,夜間咳嗽不止,愛吐痰,體力不是很好,精神狀態總是很差,容易疲勞,幹活沒有力氣,不如母親,為此常遭母親的罵。

父親不信神怪,但為我們,他毫不猶豫地去燒紙迎送,以化災凶,保佑兒子平安。記得三年級時,我患一種大腿痙攣的怪病,到最後我的要幾乎都無法直立,只得弓著腰走路,我只得休學在家治療,父親背著我四處求醫,都無法醫治,一家人心急如焚,為我的病勞心,為我的前途擔憂。幸好最後在江山尋到一處老中醫,認為是經絡錯亂,需要幾個療程的中藥治療,喝了幾副苦的要命的中藥後,開始有些好轉,可依然看不出大變化,家人就想著找“神婆”看,農村一直存在這種很神奇的人,能利用自己通神,通陰間的本事為小孩祛病。買回了紙錢,要按神婆的要求每晚12點夜深人靜時燒紙迎送,剛好那幾日下雨,又時至深秋,燒紙錢還要把紙在我的頭上繞幾下,透過窗子,看見父親消失在無邊黑暗的雨夜裡,過好一會兒,父親回來,衣服已經濕透,因下跪,膝蓋上沾滿泥巴,父親無言地換衣,這一幕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中,多年後依然歷歷在目,每憶及此,我都忍不住無聲地淚流滿面。

還不清父親的愛是我遲遲未動筆的第二原因。

除此之外,我的自我荒廢與墮落,看不到人生的希望,教書前十年我都在猶豫彷徨中度過,找不到屬於自己的人生幸福支點,為婚姻,為家庭的瑣事傷透腦筋。雖有雄心可無力實現,歲月日益蹉跎,年歲卻在無情地增長。

十年後的某一天,我突然想起,我還可以拿起筆記錄我自己,記錄自己的喜怒哀樂,記錄我的教育所思所想,我有點這方面的天賦,我相信我行。當我拿起筆的時候,就想過為父親寫點什麼,可終究還是無法成文。

這一推就是五六年,前幾天,當看到賈平凹的“寫給母親”的文章後,我就突然有一種很想為父親寫幾句的衝動,感覺再不動筆,就會失去更多的親情一樣,可能是賈平凹樸素深厚的感情打動了我,喚起了我埋藏已久的對父親的思念吧。

快寫完這篇文字時 ,辦公室有人說,今天是父親節。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讓我在無意中為逝去XX年的父親獻上一份父親節禮物。

願父親在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