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風和日麗,春暖花開,蜂飛蝶舞。遠處是若隱若現的大雪山。一處叫“九道拐”的景點,山脈蜿蜒起伏,長滿青苔的石板路拾級而上,山路兩旁樹木遮天蔽日。參天古木,千年藤本,藤纏樹,樹纏藤,誰纏誰,誰也說不清。陽光游離在碧葉上跳躍,在葉縫間灑下斑駁陸離的光點。掛在樹枝上的長長的松蘿,像樹的裙帶,像千年的鬍子。同學們嘰嘰喳喳的歡笑聲和嘰嘰喳喳的鳥聲混合在一起。有的追逐鳥影,有的像猴子樣掛在藤上,有的愜意地躺在石板上,有的使勁搖動滿樹的花枝……
那是十六年前,我帶我的學生到一個叫“九道拐”的地方春遊。
學生們簇擁著我。羊腸小道很陡,很窄。我爬不動了,在一塊巨石旁喘氣,笑道:“‘古道西風瘦馬’,同學們,我這匹瘦馬,在這古道上走不動了!”學生們嘻嘻哈哈笑著,有的在背後推我,有的在前面拉我。我扔了手中的拐棍,站在一塊石頭上,望著長長的隊伍,望著風中飄揚的隊旗,忽然想起毛澤東的“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還沒來得及吟誦,又被學生推拉著,繼續爬。
爬到一塊草坪,實在爬不動,口渴,發現水已喝完,瓶子早扔了。
我問:“好渴!誰還有水?”
“都沒有了。”異口同聲。
“都怪他們剛才潑來潑去的,還打水仗呢!這下沒喝的了!”一個女生抱怨。
一個男生說:“山腳下有水,我回去給您接一瓶。”
其他男生也爭著要去。
好不容易才爬到“六道拐”,山腳太遠,所以我制止,誰也不許去。
大汗淋漓,又渴又累。大家停下歇息。在一棵杜鵑花下,學生團團把我圍坐在中間。我想說些鼓勵的話,鼓勵他們不要掉隊,繼續爬到坡頂。“九道拐”,名副其實,真的要拐九條道才能拐到山頂,我們已經拐了“六道”,還剩“三道”。還沒開口,一個調皮的男生站起來,使勁搖樹枝,搖落很多花朵,也搖下滴滴花露水。
“抽瘋啦你?好煩喔,老師都坐在樹下的呢!”一個女生罵。
我笑。
剛才抱怨的女生問:“誰還有空瓶子?”
有個男生的還沒扔,遞給她,問:“幹嘛?”
“老師渴了。”她說。
“附近沒水。”遞瓶子的男生回答。
她沒理會男生的話,對其他幾個女生說:“我們給老師弄喝的去。”
“哪兒弄?”女生們問。
“跟著我。”她說。
“不要走遠了。”我叮囑。
一個男生笑:“她們會變魔術,變出水來吧?”
她們歡笑著消失在林中。
我和男生們繼續在草坪上歇息,有的蹲著,有的坐著,有的跪著,有的趴著,有的躺著,有的在說笑,有的給我講九道拐的傳說。
一會兒,女生們回來了,果真帶回一瓶水,滿滿的一瓶。遞給我。有的男生望著我手裡的瓶子,有的好奇地望著女生們。
“喝吧,老師。”女生們說。
“都渴了,一起喝。”我說。
男生們聽說一起喝,“轟”地散開。
“不要男生喝,”一個平時就小氣的女生說,“給您一個人喝的。他們要喝,自己弄!”
我笑:“弄?”
“喝呀,”女生們盯著我,“喝呀。”
哪兒弄的水呢?瓶里的水有些渾濁,瓶口黏糊糊的。我從瓶口朝里看,邊看邊問:“啥呀?”
“反正沒毒。”一個女生說。
嘗了一口,甜蜜蜜的,涼悠悠的,哈出的氣都有股清香味。
“啥?”我又問。
“呵呵呵,花蜜水。”女生們說。
原來女生們給我的,是從一朵一朵的索瑪花朵里收集來的花蜜水。一朵花蕊里,就那么幾滴。要收集一瓶,得採摘多少朵花,得收集多長時間,得花費多少精力呀!
我愣愣地捏著瓶子。
男生們恍然大悟,笑著說:“原來是這個呀!老師,您快喝,喝完這瓶,我們男生也給您收一瓶。”
口渴了的,都爬在樹上,拽下花枝,摘了花朵朝嘴裡吸,吸幾下,扔,再摘一朵,又吸。花叢中的他們,像一隻只五顏六色的小蜜蜂。
要回去了,學生們搶著空瓶子,開始收集花蜜水。這個抱了一束花來,埋著頭,對著瓶口,把花朵倒過來,滴一滴;那個搶過瓶子,把花朵倒過來,半跪著,對著瓶口滴一滴。他們把對老師深深的情,對老師濃濃的愛,全滴在同一個瓶子裡。一張張可愛的笑臉,一雙雙稚嫩的小手,那認真的神情、跪著的姿態,看得我差點掉下淚來。“採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多么可愛而忙碌的“小蜜蜂”呀!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因為我喝到了世間最純天然的飲料,是世界上最甜蜜的飲料,也是世界上最珍貴的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