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記憶只剩黑豆

外婆過世已十五六年了。她的面貌、姿態、聲調都沒有記憶了。惟有的是她著青灰色的襟扣老式上衣出入木房的影子,像幅簡約素描定格記憶底里。

關於她的操勞辛苦,我是知道的。童年時的我,認為外婆能扛起一切,一直生活下去。在聽到她的噩耗後,我知道她遭受的苦難太多了,只是她不願向人家提起,一切都默然的承受。遭此噩耗,我明白她終於扛不住了,身心的疲累,一個弱女子終於放棄生,拋下那個熟悉的木房和一群業已長大的孩子離去。是怎樣的絕望,那種苦在我是無法體味到的。

已去的外婆,操勞的身影和承受心靈的苦難都無法從中憶起。聽母親的話,是一個很苦的外婆。時至今日,我的孝心和回報都沒有機會,欲孝親不在的痛感,對於外婆,我算是明白什麼叫切膚之痛。

能夠憶及的是我去外婆家,外婆在那間幽暗的廚房裡,每次炒黑豆的香氣,便會衝破歷史塵霧瀰漫周身。至今品味。

我家到外婆家是半個小時的距離。每次去外婆家,更多時候是我孤身一人。走一段坡嶺,在山腰上,拐幾處彎,過幾丘稻田,踩一段黃泥路,不會兒,一條小溪橫在前面,溪角處,便是外婆家了。

外婆的侄女,侄兒有好幾個,我是外婆最為疼愛的一個。我的到來,外婆就忙碌起來了。廚房就燒起柴火來,炊煙便在這山嶺間升起。不久,一陣香氣從屋子裡飄出來,外婆拿出一大把炒熟的黑豆放在我的口袋。我會慢慢咀嚼著每一粒黑豆,吃黑豆最好是拿個十幾顆放在嘴裡嚼,那香味最濃烈,不會功夫,口袋裡黑豆便光了。

黑夜降臨,煤油燈的火苗,給漆黑的夜撕開一道亮的光芒。外婆變戲法似的從枕頭邊又拿出一把黑豆,我於是對著煤油燈的火苗,吃起黑豆,那個漫長的黑夜,也變得有趣了。

外婆是孩子美好光陰的守護神。飛逝的日子,外婆並沒有走遠,他依然母愛似的看護她的孫侄們。外婆的記憶只剩下那把黑豆,黑豆的香氣和外婆的靈魂已混為一體,在你的數尺之遙處飄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