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味道

年過不惑,直奔天命,鬼使神差,我忽然懷起舊來,而且與日俱增,勢不可當。時光匆匆,多少親歷親為的往事都已化作一縷雲煙,隨風而逝,了無痕跡,唯有兒時的味道令我魂牽夢縈,揮之不去,歷久彌新,恍如昨日。

兒時的味道是山花飄香、野果盈口的味道。

那時,我和幾個年齡相仿的夥伴一起上山砍柴。大山芊芊莽莽,荊榛遍地。各種乾枯的樹枝和倒地的毛竹以及被霜雪壓斷的枝椏抑或被雷電劈折的喬木隨處可見,因此要撿拾一擔柴火其實並不困難。只要帶上必要的勞動工具——柴刀、柴擔,我們就相約出發,浩浩蕩蕩,一路歡歌雀躍著向大山深處挺進了。到了目的地,我們掄起柴刀,三下兩除二就可以滿載而歸。但我們一般並不著急回家,而是得空去採摘山裡的各種野花野果。什麼毛冬瓜(就是山獼猴桃)啦,牛合卵(就是馬騰瓜)啦,當蓮子(就是桃金孃)啦,烏秋籽(就是茅莓)啦,楊梅,山板栗,野山楂等等,應有盡有,更不要說滿山的羊角花(又名杜鵑,摘掉裡面的花芯就可以吃)了。那毛冬瓜的香醇,牛合卵的甘甜,當蓮子的微酸,烏秋子的脆嫩,野山楂的味厚,山板栗的清香,羊角花的清爽……我們盡情享受大自然免費提供的饕餮盛宴,大快朵頤,邊摘邊吃,還要把一時吃不完的野果放入口袋,以便在挑擔回家的路上歇腳時繼續吃。山路彎彎,我們個個負重前行,十幾里的山路,我們無法一鼓作氣一口氣直抵家門,而是歇歇走走,走走歇歇。這時,隨身攜帶的戰利品就可派上用場,大家圍成一團,互相品嘗戰果。只消咧嘴一笑,就知道誰採摘的哪種野果多啦:那滿嘴烏黑的,一定是當蓮子摘得多;牙齒黃黃的,一定是牛合卵摘得多;唇齒紅紅的,一定是楊梅或山草莓摘得多……儘管雙腳打顫,熱汗直流,但因為飽餐了野花野果,我們並不覺得疲憊,反而精神煥發,意氣昂揚。

喔,兒時的味道至今想來還是滿齒盈香!

兒時的味道也是田間地頭就著山泉水吃午飯的味道。

那時農村已是分田到戶,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得到極大調動。我們家人口多,正勞力卻只有爸媽兩個。暑期放假回家,我們哥幾個不用爸媽動員就主動請纓,參加一年裡最繁重的夏收夏種勞動。山田路遠,我們吃過早飯就趕緊收拾東西,除了帶上鋤頭鐮刀等勞動工具外,還要帶上中午飯——大多是用一種草編的飯簞作盛食物的器皿,加上簡單的蘿蔔鹹菜,再帶上滿滿一竹筒涼開水就匆匆出發了。炎炎烈日,我們在田裡揮汗如雨,揮鐮插秧,有時竟顧不上喝一口水,累得直不起腰。此時,如果一陣山風拂過,我們就感到特別的愜意;如果一旦烏雲聚攏,天空突然暗淡下來,我們便會感到一陣緊張。為什麼?我們一怕下雨影響收割進度,二怕家裡晾曬的穀子被雨水打濕。家中可只剩年邁的奶奶在看護穀子啊!

好在經常天公作美,下雨的日子不會太多。我們就在赤日炎炎下勞作,皮膚剛開始被曬得通紅,繼而便變得黝黑。一陣飢腸轆轆過後,午飯時間終於到了,我們就在田間地頭吃飯。因為勞動強度大,時間又長,那早晨出門時帶上的簡單飯菜立刻就成了世間少有的佳肴,我們哥幾個個個狼吞虎咽,分到的飯菜很快被一掃而空。因為上午勞動時一家人早已把滿竹筒涼開水喝光,此時要想再喝上一口水配飯,就只好到附近的地方取山泉水。啊,那沁涼沁涼的山泉水如同冰棍般讓人神清氣爽!

如果時間允許,我們會選擇附近陰涼有草甸的坡地或平地稍事休息。一家人席地而坐或臥,在蟬鳴蛙噪聲中談談天,打打盹,有時就這樣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喔,兒時的味道竟是渾身淌滿汗水的我就著山泉水吃午飯的味道!

兒時的味道更是奶奶和爸媽為我們留好吃的東西的味道。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家底子薄,家裡窮。家裡世代務農,爸爸媽媽吃盡了沒有文化的苦頭,因此他們本能地意識到:培養孩子讀書乃為人父母的第一要務。奶奶和爸媽總是千方百計讓我們安心讀書,以便有一天能出人頭地。他們當然不懂得太多高深的道理,但他們看到了隔壁鄰居家一旦出了個“領工資的”,就是了不起的幹部;就能全家遷出農村戶口,一變而為城市戶口;就可以不用分田,就不用像他們那樣一年到頭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了;就可以每個月按時去糧站領取公家分配給他們全家的大米和白面了。那時候,還是計畫經濟,白面無法在市場上輕易買到,而糧站卻有大量的白面。農民除了將辛辛苦苦種植收穫的水稻交給糧站充當徵購糧外,家裡剩下的糧食已是捉襟見肘。即便如此,一般的農民也無法從糧站那裡買到那香噴噴的白面。因此,逢年過節,為了讓我們兄弟幾個解解饞,爸爸媽媽只好帶上白花花的大米到鄰居家交換那對我們來說彌足珍貴的白面,而後交給奶奶,奶奶便使出渾身解數煮出一大鍋香甜可口的白面供我們享用。這時候,奶奶和爸媽就開心地讓我們先吃。看到我們低著頭將碗裡的白面吃得一乾二淨,嘴裡還發出一陣陣“滋溜滋溜”的聲音,他們就感到一種特別的滿足,臉上漾起因生活貧困而讓孩子跟著受苦的久違的笑容。

當然,我也不會忘記奶奶總會在我們新學期開學時為我們特意煮好的荷包蛋。那雞蛋打入到大鍋中的從容,煎炒翻轉時的小心,快煮好後撒上蔥花的細心,我都一一記得。等到把雞蛋盛入碗中,奶奶就把裝著雞蛋的碗端到室外,鄭重其事地對著老天爺念念有詞,大意是:請老天爺保佑她的孫子越讀越聰明,成績越來越好。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們兄弟仨都很爭氣,一個個順利考出去了。其中我和大弟在同一年分別參加高考和中考,竟雙雙考上大學本科和全國重點中專,一時轟動了整個山村。

如今,奶奶因年事已高早在九十年代就作古了,媽媽也在前些年因突發腦溢血而溘然長逝。家裡的“大人”中只剩下日益老邁的父親。願奶奶和媽媽的在天之靈能得到安息,更希望老父親能安享晚年,健康長壽。

嗚呼!兒時的記憶彌足珍貴,兒時的味道永世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