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雪訴懷

昨天就聽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小雪。心裡暗笑那預報不準也不是第一次了,分明園中柳葉未凋,花木尚榮,風拂過處,未覺涼意,下雪,還遠著吧。

不想今天一早起來,天就陰陰的像是凝結了大塊的雲團,不會兒就飄起小雪子來。本以為只是雲中帶過,不想這雪就像賭氣似的,認認真真地飄將起來了,被風卷著裹著,一團團絮狀襲來,伸手去接,卻只給手心帶來點微濕的涼意而已,那洋洋灑灑蕭蕭颯颯的白雪精靈,就這樣在轉瞬間化作無形了無痕了。

也許,每個南方人心裡,對雪都是既愛又恨的吧。愛她的驚艷,把倦暖的天地妝成冰肌玉骨;恨她的薄情,讓很多個冬天都只在期許後的落空中尋常渡過,只在夢裡留下白色的幻影。是的,那清高的雪皇后是鍾情於北方——那位曠野高寒千山絕跡的傲骨壯士的,而南方,實在太溫婉柔和,幾乎近於嫵媚了。

記得祖父還在世的時候,南方還是下過幾場大雪的,每每這時,他就會穿起大衣,拉著我去戶外。戶外很安靜,很少有人出門,靴子在雪地里嚓嚓作響。我們時不時地握個雪球扔向遠處,看誰扔地遠,平日寡言的祖父仿佛高興地像個孩子,對我說起很多兒時的趣事,什麼雪地趕羊群啦,雪夜圍爐煮地瓜啦……我很驚訝,十歲便離開北方老家的他,何以能把這些小事記得如此清晰?

……

祖父走的時候,南方秋才過半,據說北方已下起了雪。我在綠意叢生的墓園裡,懷想起那些在雪中的故事,才突然明白——那雪的記憶原是他生命的記憶,也是他飄零一生的唯一歸宿了。也許只有在那幾次類似童年情景的白色景致中,他才找到了自己今生今世的生命依據吧。

於是又想起一個細節,祖父在世的時候,從來拒絕說南方的方言,只說國語。其實,一個十歲就離開故鄉來到南方的人,怎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當地話呢?只是這么多年,他大概也早已生疏了北方故鄉的方言吧?即使說了,又有誰能聽懂呢?

早就想去北方看一看了,那塊屬於我生命起源地的陌生故土。然而半生輾轉至今,小小夙願難了,心裡未嘗沒有愧怍。可是,我不禁惴惴,我又該怎樣的面目去見那一方故土上的陌生親人呢?北方冷啊,更怕冷了自己的心吧!

祖父墳上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我也早已記不清又經了幾場薄雪了。但願那融化的雪水能讓埋身異鄉的他得到一絲慰藉吧。

雪,真的越下越大了。更大的雪,下在我的記憶里,化作潛流,流向下一個未知的時空……